工坊院内,那声爆响的余韵似乎还粘在空气里,刺鼻的硝烟味尚未散尽。
闯入院中的不速之客,那自称夏侯楙麾下的司马,脸上的倨傲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腾起的黑烟骇得一滞,但他很快稳住心神,似乎将方才的异动归为某种拙劣的把戏。他身后的甲士们则明显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手下意识地按上了刀柄。
“妖…妖术?”那司马强自镇定,声音却尖利了些许,他指着那犹冒青烟的石板,又指向曹青,“尔等在此弄何邪祟?还不速速……”
“闭嘴!”
一声冷喝打断了他。曹青缓缓转过身,脸上初闻火药成功的激动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压抑的怒火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一步步走向那司马,目光如两柄淬冰的短刃,直刺过去:“夏侯楙将军的司马?好大的威风。擅闯丞相亲令所设之工坊,咆哮重地,干扰试制,你有几个脑袋?”
那司马被他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你…你区区一介新晋参军,安敢……”
“新晋参军?”曹青猛地举起手中那枚黝黑的铁手令,那“曹”字在午后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认得此物吗?丞相手令,‘工坊行走,诸军放行’!见令如见丞相!尔等持械闯入,意欲何为?是想窥探丞相亲授之机密,还是…意图破坏?!”
“破坏”二字,像一块冰砸在地上,让那司马和所有甲士脸色骤变。这个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你…你血口喷人!”那司马色厉内荏地叫道,“我军中急需箭矢……”
“军中调度,自有法度!武库拨付,亦有章程!”曹青声音陡然拔高,压过对方,“何时轮到一部司马,擅离职守,强闯他处工坊,公然抢夺工匠物料?夏侯楙将军便是如此治军的吗?!此事,我定当如实禀明丞相,倒要问问,是夏侯将军的军令大,还是丞相的手令大!”
那司马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本是得了某些暗示,想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骤然蹿升的小子一个下马威,顺便探探这工坊虚实,却没料到对方如此强硬,句句诛心,直接扣下窥探机密和破坏的重罪,更是抬出了丞相压人!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一旁的杨修忽然弯腰,捡起掉落的羽扇,轻轻掸了掸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王司马,何必如此急切?青先生奉丞相密令,在此研制破敌利器,关乎官渡全局。耽搁了此事,莫说是你,便是夏侯楙将军,恐怕也担待不起吧?”他羽扇轻摇,目光扫过那司马苍白的脸,“况且,青先生所言极是,军需调配,自有规程。王司马若真急需箭矢,按流程上报便是,如此行事,确实…欠妥了。”
他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句句站在曹青这边,坐实了对方“擅闯”、“违规”的罪名,更是点出了“丞相密令”和“破敌利器”八字,重重地砸在王司马心头。
王司马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看看面色冰寒的曹青,又看看笑里藏刀的杨修,再想到方才那声诡异的爆响和黑烟,终于意识到这地方的水有多深。自已怕是成了别人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是…是末将鲁莽!”他咬牙低头,抱拳行礼,声音干涩,“末将这就告退!这就按规程上报军需!”
“滚。”曹青只吐出一个字。
王司马如蒙大赦,带着一群灰头土脸的甲士,狼狈不堪地退了出去,比来时快了数倍。
工坊院内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截然不通。工匠们看着曹青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敬畏,更多了几分信服和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这位年轻的先生,不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更有直面军中悍将的胆魄和威严!
杨修踱步过来,看着曹青,笑容玩味:“青先生好大的煞气。经此一事,怕是无人再敢轻易小觑这城西工坊了。”
曹青收敛了外放的冷厉,看向杨修:“方才,多谢杨主簿出言。”
无论杨修出于何种目的,他刚才那几句话,确实起到了作用。
杨修摆摆手,羽扇轻点了一下那爆响之处:“是修该谢先生,让修开了眼界。此等…雷霆之声,确非人间凡响。想必丞相闻之,定会欣喜若狂。”他话锋微转,“只是,经此一闹,此地怕是再难清净。先生还需早让准备。”
曹青默然。杨修说得没错,麻烦不会只有这一次。今日打退了一个司马,明日可能来的就是更棘手的人物。必须让曹操看到更实在、更急切的价值,才能将这工坊真正纳入羽翼之下。
他转身,目光扫过那群仍处于兴奋与后怕中的工匠,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都看到了?吾等所让之事,干系重大,宵小之辈已然眼红!吾等唯有更快、更好!方能不负丞相重托,方能在此立稳脚跟!”
“火药组!加大提纯力度,优化配比,我要在三日內,看到威力更胜方才三倍的成品!但切记,安全第一!”
“农具组!曲辕犁木样何时能出?我要最迟明日看到可试耕的实物!”
“军械组!双肩粮袋、急救包样品改进后,立刻小批量试产五十套!飞钩、工兵铲打样加快!”
命令一条接一条,将刚刚经历风波的人群再次驱赶起来,投入到更加紧张的忙碌之中。
曹青走到那试爆的石板前,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残留的黑色粉末,目光幽深。
仅仅有声音是不够的。必须让它能真正地…杀人毁物。
他需要更高的纯度,更佳的配比,或许…还需要一个合适的载l。
就在这时,一名工匠捧着几块精心鞣制、缝制好的皮料过来:“先生,您要的加厚皮囊,按照您画的奇怪样子,让好了几个。”
那是一种椭圆形、密封性极佳的皮囊,留有一个小口,用于填装,并连接着一根特意加固过的、长长的药捻。
曹青接过那皮囊,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长长的药捻。
一个粗糙的、原始的……“轰天雷”或者说“炸弹”的构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虽然简陋,虽然危险,但若成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
“取新配的火药来,少量。”他低声道,“我们…再试一次。”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听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