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收摊捐的虚惊后，小院里的气氛愈发凝滞。云锦书喝了谢珩开的药，咳嗽稍缓，但眉宇间的沉郁却未曾散去。她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能让她心悸半晌。
她深知那日西市的反应过于激烈，可能已引起注意。但无论如何，生活仍需继续。药快吃完了，她必须再次出门。
这一次，她更加谨慎。特意换上了一身赵嬷嬷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更显破旧宽大的衣裳，头发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包得严严实实，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许灶灰，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普通，甚至有些狼狈。她再三叮嘱赵嬷嬷和云衍，无论谁敲门都绝不能开，方才低着头，快步融入了南城嘈杂的人流中。
她不敢再去西市，甚至避开了所有可能显眼的主干道，只挑拣着最不起眼的小巷穿行，目标明确地朝着记忆中南城一家门面最小、生意最冷清的药铺走去。
就在她低头匆匆走过一个巷口时，前方不远处，一阵轻微的骚动让她本能地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缩身躲在一处卖竹筐的摊位后。
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看似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推推搡搡，语气蛮横，似是因磕碰发生了争执。老农吓得瑟瑟发抖，连连作揖道歉，那几人却不依不饶。
这本是市井中常见的景象，云锦书不欲多事，正欲低头绕开。
然而，她的目光却猛地被巷子另一端的一道身影钉在了原地！
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在熙攘杂乱的人群中，也如同鹤立鸡群，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矜贵与冷冽。
是萧彻！
他怎么会在这里？！南城这等破败之地，绝非他这等身份之人会轻易踏足之处！
云锦书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过身，将脸死死埋向堆叠的竹筐，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他看见了吗？他是不是故意出现在这里的？是为了……她？
无数的猜忌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那日敌营的冰冷和绝望再次袭来，让她四肢冰冷，微微颤抖。
而巷子那头的萧彻，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淡漠地扫过那起争执，并未停留。他今日来南城，确有公务——巡查一处刚查封的、与漕运私盐有关的小据点。处理完毕，他并未立刻离开，鬼使神差地，在这片与他格格不入的区域走了走。
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或许，是想印证什么，或许，只是那日玄影回报“并无异常”的结果，未能完全打消他心中那丝莫名的疑虑。
“并无异常”，有时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嘈杂的街道，掠过那些为生计奔波、见了他车驾仪仗便慌忙避让的平民。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躲在竹筐摊后的身影上微微一顿。
又是那种感觉。
一个穿着破旧、包着头巾的瘦弱身影，正极力地蜷缩着，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那姿态，与那日西市巷口的背影，何其相似！
尽管衣着不同，地点不同，但那刻入骨髓般的惊惶与躲避，却如出一辙。
萧彻的眸色倏地沉静下来，深不见底。
他脚下方向未变，看似依旧随意，却不着痕迹地朝着那个竹筐摊位的方向缓步而去。
他的靠近，如同无声的迫近的压力，让云锦书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背上，如同实质般灼烧着她！
跑？不，不能跑！一跑就更显心虚！
可不跑？难道等着被他当场揪出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竹筐，指甲几乎要折断。
就在萧彻距离她仅剩几步之遥，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让云锦书窒息崩溃之时——
“殿下。”一名侍卫快步上前，低声禀报，“京兆尹派人来问，那批查封的货物如何处置？”
萧彻的脚步顿住。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剧烈颤抖的背影上，片刻后，才缓缓移开，声音淡漠无波：“按律处置便是。”
“是。”侍卫领命退下。
这短暂的打断，如同刑场上的暂缓令，给了云锦书一丝喘息之机。她趁着这片刻的空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低下头，像一尾受惊的鱼，扎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脏污的小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甚至连方向都顾不得辨认，只求远离那个可怕的男人！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爆发力。
萧彻站在原地，看着那仓皇逃窜、瞬间消失在巷弄深处的背影，眸色幽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这一次，他看得更真切了些。
那不仅仅是恐惧，那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一种……深刻的，恨意？
为何？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那个女子，更谈不上结怨。
“玄影。”他淡淡开口。
黑影再次无声浮现。
“跟上她。”萧彻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是。”
玄影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云锦书消失的那条小巷，追蹑而去。
萧彻负手而立，望着那肮脏狭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巷弄，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狩猎般的兴味。
猫鼠游戏，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仓皇逃入迷宫般小巷的云锦书，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眼泪因极致的恐惧和后怕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
那双眼睛，如同前世最后时刻那般，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几乎将她的灵魂看穿！
她的躲避，她的伪装，在他面前，仿佛都成了可笑徒劳的挣扎。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