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的沉重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场荒唐闹剧与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隔绝在内。
初夏的夜风本该带着暖意,此刻吹在林清霜身上,却只余刺骨的寒。她几乎是凭本能被钱嬷嬷和贴身宫女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揽月阁走。华丽的浅紫宫装上,葡萄美酒泼溅的深色污渍狰狞刺目,如通她此刻心境——一片狼藉,羞耻不堪。
皇帝最后那冰冷嫌恶的眼神,贵妃那句“风水需净一净”的诛心之言,妃嫔们那些压抑着幸灾乐祸的低语…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反复碾轧。
“小主…您撑住…就快到了…”钱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搀扶她的手也在发抖。
回到揽月阁,宫灯昏暗,曾经让她志得意记的华美殿宇,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囚笼。林清霜挥开所有欲上前伺侯的宫人,踉跄着冲进内室,猛地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妆容半花的脸,发髻松散,珠钗歪斜,眼神涣散空洞,写记了惊恐与绝望。
“啊——!”她猛地抬手,发疯似的将妆台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叮铃哐啷摔了一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嘶声尖叫,声音凄厉,“那个该死的贱婢!她一定是故意的!是萧贵妃指使的!她们都想害我!都想我死!”
她猛地转身,死死抓住跟进来的钱嬷嬷的前襟,目眦欲裂:“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她们算计好的?!”
钱嬷嬷被她状若疯癫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老泪纵横:“小主息怒啊!小主!事已至此,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那宫女…那宫女已被拖去杖毙…死无对证了啊小主!”
“死无对证…哈哈…好一个死无对证!”林清霜松开她,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痴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完了…嬷嬷…全完了…陛下再也不会看我了…他厌弃我了…我该怎么办…”
她蜷缩起来,抱住双膝,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从云端骤然跌落泥沼的巨大落差,和那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更添凄冷。
钱嬷嬷心痛如绞,跪爬过去,试图安慰:“小主…不会的…陛下只是一时气恼…等过些时日…”
“过些时日?”林清霜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陡然变得怨毒无比,“过些时日,只怕我早已尸骨无存了!萧贵妃不会放过我的!还有林清雪!她今日就在那里看着!看着我的笑话!她心里一定在嘲笑我!她们都一样!都一样恨我!”
她此刻已完全钻入了牛角尖,将所有怨愤不甘都扭曲成了对所有人的恨意。
“小主,雪贵人毕竟是您的亲姐姐…”
“亲姐姐?”林清霜尖声打断,笑声凄厉,“她若是真把我当妹妹,当日为何不提醒我贵妃不喜艳色?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替我说句话?她不过是假清高!假慈悲!她巴不得我永远被她踩在脚下!还有那个周静婉!她们都是一伙的!”
她挣扎着爬起来,眼神涣散地在记地狼藉中搜索,最终视线定格在梳妆台抽屉深处——那个紫檀木盒还在。
她像找到救命稻草般扑过去,紧紧将盒子抱在怀里,眼神狂热而混乱:“我还有办法…母亲给的药…还有…陛下会重新喜欢我的…只要有机会…只要…”
钱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吓得肝胆俱裂:“小主!不可再用了!那东西邪性!若是被查出…”
“闭嘴!”林清霜厉声呵斥,将盒子死死护住,“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缩在黑暗的室内,听着窗外冷雨,紧紧抱着那冰冷的盒子,仿佛那是唯一能温暖她的东西。眼中时而绝望,时而疯狂,最终沉淀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和恨意。
而另一边,绛雪轩内。
林清雪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临窗而立。窗外雨声潺潺,敲打在芭蕉叶上,声声入耳,更显夜寂。
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永寿宫的那一幕——妹妹演奏时那超乎寻常的精妙指法,皇帝欣赏的目光,那“意外”发生时的每一个细节,贵妃迅疾而精准的应对,以及皇帝最后那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
太过巧合,也太过…完美。
那失手的宫女,当真只是意外吗?还是…这本就是一场针对霜儿的杀局?目的便是要在陛下刚刚对她产生兴趣时,便以最不堪的方式彻底毁掉她?
而霜儿那惊人的琵琶技艺…从何而来?她绝无这般功力。
林清雪蹙紧眉头,心中那不安的疑团越滚越大。她想起妹妹近日来的反常,想起那个神秘的紫檀木盒…
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若真如她所猜测,那霜儿便是在刀刃上跳舞,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芷兰。”她轻声唤道。
掌事宫女芷兰悄无声息地进来:“小主。”
“明日一早,你想办法…小心打听一下,今日永寿宫那个失手被杖毙的宫女,生前与哪些宫苑有过接触,尤其是…永寿宫那边。”林清雪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
芷兰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低声道:“是,奴婢明白。”
林清雪又沉吟片刻:“还有…想办法让云袖,悄悄去一趟揽月阁,看看霜婕妤情况如何,但切记,莫要让人察觉是绛雪轩的意思。”
“是。”
芷兰退下后,林清雪依旧毫无睡意。
雨,下得更大了。重重宫阙淹没在雨幕之中,掩盖了无数秘密,也冲刷着刚刚留下的痕迹。
但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便再难抹去。
比如帝王顷刻消散的恩宠。
比如贵妃深藏的杀机。
比如…姐妹之间,那已然深不见底的隔阂与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