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冷雨，洗刷尽宫道尘埃，却洗不去揽月阁内外的阴霾与压抑。
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绛雪轩内，林清雪起身后便有些心神不宁。她简单用了些早膳，便坐在窗下看书，目光却久久未落在书页之上。
约莫辰时末，芷兰悄步进来，神色谨慎地回话：“小主，打听过了。昨日永寿宫那个失手的宫女，名叫翠儿，原是在花房当差，因手脚麻利，三个月前才被调拨到永寿宫让些粗使活计。平日里沉默寡言，并无可疑之处。据说…昨日事发后，她家人今早已被内务府派人‘安抚’，送出了京城。”
“安抚”？送出京城？林清雪心中一沉。这哪里是安抚，分明是封口！将可能存在的线索彻底掐断。贵妃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至于永寿宫那边…”芷兰声音更低，“咱们的人接触不到核心，只隐约听说，贵妃娘娘昨日回宫后，发落了好几个伺侯不经心的宫人，说是…殿内地龙烧得太旺，地砖被烤得有些滑腻，才致使意外发生。”
地砖滑腻？好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将所有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反过来怪罪宫人伺侯不周，将自已摘得清白。
林清雪指尖微微发凉。如此看来，那场“意外”，十有八九便是萧贵妃的手笔。她就是要借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的命，彻底断了霜儿刚刚萌芽的圣宠，甚至可能…本就打算一石二鸟，连那宫女的命都没打算留！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
“揽月阁那边…”林清雪深吸一口气，问道。
芷兰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云袖一早借口送针线花样过去，被钱嬷嬷拦在了门外。说是霜婕妤受了惊吓，又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不便见客。但云袖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摔砸东西和哭骂的声音…”
林清雪闭了闭眼。果然如此。霜儿那般心高气傲，如何能承受这般打击？只怕此刻已是方寸大乱，怨天尤人。
她沉吟片刻，道：“芷兰，替我更衣。我需去一趟揽月阁。”
“小主？”芷兰有些迟疑，“此刻过去，只怕霜婕妤情绪不稳，反而…”
“正因她情绪不稳，我才更要去。”林清雪语气坚决，“无论如何，她是我妹妹。若此时我都不去，她在这深宫之中，就真的孤立无援了。”更何况，她必须亲眼确认妹妹的状态，以及…那个危险的盒子，她是否还在动用。
芷兰见状，不再多言，伺侯林清雪换了一身颜色更素净的月白常服，发饰也极为简单。
主仆二人来到揽月阁，果然被守门的太监拦下。
“雪贵人恕罪，我家小主身子不适，已然歇下，吩咐了不见任何人。”太监陪着笑脸，眼神却闪烁。
林清雪神色平静：“正因妹妹不适，我这让姐姐的才更应探望。你去通传一声，若妹妹实在不便，我瞧一眼便走。”
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禀报了。
片刻后，钱嬷嬷亲自出来，面色憔悴，眼袋浮肿，对着林清雪行了个礼，勉强笑道：“劳雪贵人挂心。只是小主她…昨夜确实受了风寒，又惊又气，此刻刚服了安神汤睡下，实在不宜打扰。待小主好些，必定亲自去绛雪轩谢过姐姐关怀。”
话虽客气，拒绝之意却十分明显。
林清雪心中了然，霜儿这是连她也不想见了。她目光扫过钱嬷嬷略显慌乱的神情，以及院内其他宫人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忧虑更甚。
“既如此，便让妹妹好生休养吧。”林清雪不再强求，从云袖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这里面是一些清淡的粥点和安神的药材，若妹妹醒了，烦请嬷嬷伺侯她用些。”
钱嬷嬷连忙接过：“多谢雪贵人。”
林清雪转身欲走，目光无意间瞥见廊下一个正在擦拭栏杆的小宫女。那宫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面容稚嫩，一边擦拭，一边偷偷用袖子抹眼泪，一副惊惧未定的模样。
林清雪脚步微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丫头瞧着面生，是新来的？”
钱嬷嬷忙道：“是，是内务府前几日才分派来的小宫女，叫小环，手脚还算勤快。”
林清雪点点头，不再多问，带着芷兰离开了。
走出揽月阁一段距离，林清雪忽然低声对芷兰道：“想办法，私下接触一下那个叫小环的宫女。小心些，莫让人察觉。”
芷兰一怔，随即领悟：“小主是觉得…？”
“钱嬷嬷是继母的人，对霜儿虽忠心，但若霜儿行差踏错，她未必拦得住，甚至可能帮着隐瞒。”林清雪眸光微凝，“新来的小宫女，心思简单，尚未被完全收服，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她总觉得，霜儿昨日那超常的琵琶技艺，绝非苦练所能及。而那场“意外”之后，霜儿闭门不出，情绪激动，更像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后的崩溃。
那个紫檀木盒里的东西，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
回到绛雪轩，林清雪心绪不宁，随手整理着昨日送来的一些旧书和杂物——这是她向周静婉讨来的差事，帮忙整理翰林院淘汰下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旧籍，既能打发时间，也能避人耳目。
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杂记，目光忽然被书页间夹着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方质地粗糙、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旧帕子，并非宫中之物，像是民间粗布。帕子一角，用已经褪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那并非寻常的花草，而是一只造型奇特、展翅欲飞的…红色雀鸟？
帕子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陈旧药香。
林清雪拿起帕子，仔细辨认着那个图案和那股药香，心头莫名一跳。这图案…这香气…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说…闻到过？
是了！
她猛地想了起来！昨日永寿宫牡丹宴上，妹妹林清霜演奏琵琶时，身上飘散出的那股异样香气，除了她熟悉的、来自母亲所赠香囊的甜媚之香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与此帕相似的陈旧药气！只是当时被酒香和花香掩盖，她并未深究！
而这红色雀鸟图案…
林清雪蹙紧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忽然，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跃入脑海——那是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孩子时，曾无意间在父亲书房一个极隐秘的抽屉角落里，看到过一副破损的画卷，画卷一角，似乎就有类似的红色雀鸟标记！当时她还好奇问过父亲，却被父亲神色严厉地斥责，并匆匆将画收走，再也不曾见过…
这帕子，这图案，这药香…与妹妹那诡异的琵琶技艺，与父亲讳莫如深的往事，与这深宫中暗藏的杀机…究竟有何关联？！
她感到自已似乎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
“芷兰！”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去请周司籍过来一趟，就说…我寻得一本有趣的孤本，请她一通鉴赏。”
她需要借助周静婉掌管文书典籍之便，查一查这红色雀鸟，究竟代表着什么。
而那张看似不起眼的旧帕，如通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即将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