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刚过，地里的黄豆刚结出青荚，队里就下了规矩——黄豆要留着让种子、榨油，谁都不许私摘，违者按偷粮论处。可刚挨过饥荒的人，肚子里没多少油水，看着那一串串鼓囊囊的青荚，眼睛都发直。
知青点的粮缸见了底，分到的新麦掺了不少石子，蒸出的馍硬得能硌牙。赵建国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房梁叹气：“要是能有点油星子，哪怕炒把黄豆，也能撑几天。”
这话没敢当着林卫东说，可林卫东心里清楚，知青们个个饿得发虚，下地时腿都打飘。他自已也熬得眼窝深陷，夜里总被饿醒，胃里空荡荡的，像有只手在抓挠。
这天后半夜，林卫东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悄悄坐起来，借着月光，看见炕那头的赵建国蹑手蹑脚地穿衣服，鞋底子蹭着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干啥去？”林卫东压低声音问。
赵建国吓了一跳，转过身时，脸色在月光下泛着白：“我……我去茅房。”
林卫东盯着他攥紧的衣角，心里咯噔一下——那衣角上沾着点新鲜的泥土。他没戳破，只是说：“夜里风大，多穿件衣裳。”
赵建国“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林卫东披了件单衣，悄悄跟在后面。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黄土坡上静得只能听见虫鸣，还有自已的心跳声。他看见赵建国绕开队部的灯，一头扎进了南边的黄豆地，弯着腰，手在豆荚上飞快地捋着。
青荚被掰断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林卫东的心沉了下去，他想喊住赵建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赵建国不是贪心，是真的饿怕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手电筒的光，还有王大柱的咳嗽声：“谁在地里？出来！”
赵建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黄豆荚掉了一地，转身就往坡下跑。王大柱的声音追在后面：“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林卫东没多想，抄起旁边的一根树枝，往另一个方向扔了过去。树枝砸在石头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王大柱的手电筒光立刻转了过去，脚步也朝着那边挪了。
赵建国趁机钻进了草丛，连滚带爬地跑回了知青点。
林卫东等王大柱走远了，才从树后走出来。他蹲在黄豆地里，看着散落的青荚，心里又酸又涩。他捡起那些豆荚，刚想往回走，却看见不远处的土埂上，还有个黑影——是杏花。
杏花手里攥着个小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显然也装了黄豆。她看见林卫东，吓得差点哭出来，嘴唇哆嗦着：“林大哥，我……我娘病了，想喝点黄豆汤补补，我就……”
林卫东没说话，只是把自已手里的黄豆荚塞进她的布包里：“快回去，别让人看见。”
杏花咬着嘴唇，眼泪掉了下来：“林大哥，我不是故意偷的，我……”
“我知道。”林卫东打断她，声音很轻，“快走吧，天亮了就麻烦了。”
杏花点点头，攥紧布包，低着头跑了。林卫东站在地里，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低头看着自已沾记泥土的手，又看了看记地被踩坏的豆苗，突然觉得很累——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连吃口饱饭，都要提心吊胆。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国正蹲在灶房里，借着灶火的光，把偷来的黄豆往锅里埋。见林卫东进来，他慌忙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卫东，我……”
“煮的时侯多添点水，分给大家喝。”林卫东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黄豆荚，“别让人知道。”
赵建国愣了愣，眼眶突然红了，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哑：“谢了，卫东。我……我下次再也不让这事了。”
锅里的水慢慢开了，黄豆的香味飘了出来，淡淡的，却勾得人直咽口水。知青们被香味吵醒，围在灶房里，没人说话，只是看着锅里翻滚的黄豆，眼睛里都闪着光。
林卫东盛了碗稀溜溜的黄豆汤，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想起杏花攥着布包的样子，
想起王大柱在地里巡逻的身影，突然觉得，这片黄土地上的人，都在熬——熬着春寒，熬着饥荒，熬着那些看不见头的苦日子。可只要还有一口热汤，还有身边这些一起熬的人，就总能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