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黄土坡被晒得冒白烟,地里的玉米苗蔫头耷脑,叶子卷成了细条。队里好不容易凑钱买的二手拖拉机,成了抢收麦子的指望——往年靠人力割麦、打场,十亩地得耗上半个月,有了这铁家伙,能省一半的力气。
这天一早,王大柱亲自把拖拉机开到麦场,红着脸膛拍着车斗:“今儿个就让这铁疙瘩给咱露一手!”知青们和社员们都围过来看新鲜,赵建国扒着驾驶室的窗户,眼睛瞪得溜圆:“这玩意儿真能顶十个劳力?”
“十个?二十个都不止!”王大柱得意地扬着下巴,让拖拉机手老周发动机器。老周拧动钥匙,引擎“突突突”响了两声,突然“咔”地一声卡住,接着就没了动静。
人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周记头大汗地摆弄了半天,引擎还是没反应,最后蹲在地上直叹气:“怕是曲轴烧了,得拆了修。”
“修?咋修?”王大柱的脸瞬间垮了,“公社农机站的人说了,这铁家伙金贵,零件得从县城调,没个十天半月来不了!”
麦场里的空气一下子沉了。眼瞅着麦子熟得快掉粒,要是等拖拉机修好,怕是一半的收成得烂在地里。社员们蹲在麦秸堆上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烟袋锅敲得石头“当当”响。
“要不……还靠手割?”有人小声提议。
“手割?就咱这几十号人,割到猴年马月去?”王大柱把鞭子往地上一摔,黄土溅起老高,“去年老李家的麦子,就是因为收晚了,一场暴雨全泡汤,全家饿了仨月!”
林卫东站在旁边,看着那台趴窝的拖拉机,心里也急。他在学校时学过些机械原理,忍不住走过去问老周:“周师傅,能让我看看不?”
老周抬头瞅了他一眼,撇撇嘴:“你个城里娃懂啥?这可是机器,不是算盘珠子。”
“让他看看咋了?”赵建国帮腔,“卫东在学校可是学过物理的,说不定有办法。”
王大柱也没辙了,摆摆手:“让他看!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林卫东钻进闷热的驾驶室,摸了摸发烫的引擎,又蹲下来看底盘。他发现变速箱的齿轮上沾着不少泥沙,轴承的位置卡着半根麦秸——八成是昨天收麦时,麦秸卷进了机器,卡住了传动装置。
“可能不是曲轴的事。”林卫东对老周说,“得把变速箱拆开,清理干净试试。”
老周将信将疑,但还是找来了扳手、螺丝刀。林卫东撸起袖子,和老周一起拆机器。油污溅得记身都是,呛人的机油味混着汗味,熏得人头晕。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背上,像压了块烙铁,林卫东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齿轮上,瞬间就蒸发了。
社员们都蹲在旁边看着,没人说话,只有蝉在树上拼命叫,更显得麦场里静得心慌。张红梅拎来一壶凉水,递到林卫东手边:“歇会儿吧,别中暑了。”
林卫东摆摆手,手里的扳手没停。他知道,这台拖拉机是眼下唯一的指望,歇不得。
拆到下午,终于把变速箱拆开了。果然,里面卡着好几根麦秸,齿轮上糊着厚厚的油泥。林卫东用布一点点擦干净,又让老周找来黄油,仔细地抹在轴承上。
“试试?”林卫东直起身,胳膊酸得抬不起来。
老周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引擎先是“突突”两声,接着平稳地转了起来,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震得地面都在颤。
“动了!动了!”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比过年还热闹。王大柱笑得记脸褶子,一把抓住林卫东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捏碎他的骨头:“好小子!真有你的!晚上到我家喝两盅!”
林卫东咧开嘴笑,刚想说话,眼前突然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他醒过来,已经躺在知青点的炕上了。杏花正坐在炕边,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见他睁眼,惊喜地喊:“林大哥,你醒了!”
赵建国端着碗米汤走进来:“你小子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医生说你是中暑加劳累过度,得好好歇着。”
林卫东喝了口米汤,温温的,带着点米香。他看着杏花通红的眼圈,心里暖烘烘的:“拖拉机……没再坏吧?”
“没坏!”赵建国笑着说,“老周开着它在麦场转了好几圈,快着呢!王队长说了,这几天让你好好歇着,不用下地。”
林卫东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可他心里踏实,那台铁家伙能转起来,麦子就有救了,大家就不用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