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白露,村口的老槐树下就闹哄哄的。一辆绿皮卡车卷着黄土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五个穿着干净的确良衬衫、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是新来的上海知青。
为首的姑娘扎着麻花辫,辫梢用红绳系着,手里攥着本精装的诗集,抬头打量着土坡上的窑洞,眉头轻轻皱着。旁边的男生戴着眼镜,裤脚熨得笔直,踩在泥地上时,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生怕沾了土。
“这就是黄土坡?”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点失望,“比我想象的……还偏。”
王大柱叉着腰站在旁边,听见这话,脸沉了沉,却还是扯着嗓子喊:“林卫东!赵建国!过来帮新通志搬东西!”
林卫东和赵建国刚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着泥,听见喊声,赶紧跑过去。林卫东伸手去接一个女生手里的箱子,那女生却往后退了退,把箱子抱得更紧了,小声说:“不用了,我自已来,这箱子里是书,怕脏。”
林卫东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赵建国在旁边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说:“都是来插队的,哪那么多讲究?这黄土坡上,再干净的衣裳,下地两天也得沾泥。”
戴眼镜的男生皱了皱眉,刚想反驳,为首的姑娘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说:“建明,别说了。”她转向林卫东,露出个客气的笑:“麻烦你们了,我叫苏晓梅,他是陈建国,我们都是上海来的。”
林卫东点点头:“我叫林卫东,他是赵建国,我们来这儿快一年了。”
正说着,杏花挎着个篮子跑了过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还冒着热气。她把篮子递到苏晓梅面前,笑着说:“姐姐,你们路上累了吧?先吃个窝头垫垫肚子。”
苏晓梅看着窝头黑黄的颜色,又闻了闻上面的玉米面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陈建国更是直接别过了头,小声嘀咕:“这东西……能吃吗?”
杏花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手里的篮子也垂了下来。林卫东赶紧接过篮子,递给苏晓梅:“这是咱这儿最好的吃食了,刚蒸出来的,热乎。”
苏晓梅看着林卫东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杏花委屈的样子,只好接过一个窝头,咬了一小口。玉米面粗糙的口感卡在喉咙里,她咽得有些费劲,却还是强笑着说:“挺香的,谢谢你们。”
安置新知青的窑洞就在林卫东他们隔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张土炕和一张缺了腿的桌子。陈建国看着炕上铺的稻草,皱着眉说:“这炕怎么睡啊?全是灰。”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块花布,铺在稻草上,又拿出自带的床单,仔仔细细地铺好,才放下行李。
苏晓梅则在窑洞里来回走了走,最后把那本诗集放在桌子上,轻轻擦了擦封面的灰,眼神里带着点落寞——她来之前,总想着在黄土地上写诗,可真到了这儿,看着记目的黄土,却连一句诗也想不出来。
晚上知青点吃饭,灶房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味。新知青们端着碗,看着糊糊里零星的野菜,都没动筷子。赵建国呼噜呼噜喝着糊糊,看他们不动,撇撇嘴说:“咋?嫌不好吃?去年这时侯,咱连这糊糊都喝不上,得靠挖野菜充饥。”
陈建国放下碗,语气带着点不服气:“我们不是嫌不好吃,只是……不太习惯。我们上海家里,顿顿都有菜有汤,哪吃过这个。”
“现在不是在上海了!”赵建国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提高了些,“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就得吃这儿的饭!不然你以为来这儿是享福的?”
“你怎么说话呢!”陈建国也站了起来,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别吵了!”林卫东赶紧拉住赵建国,又对陈建国说,“他性子直,你别往心里去。刚到这儿都不习惯,慢慢就好了。”他转头对苏晓梅说:“明天你们先跟着我们下地,熟悉熟悉活儿,要是累了就说,别硬撑。”
苏晓梅点点头,低头喝了口糊糊,虽然还是不习惯,却没再抱怨。
夜里,林卫东躺在炕上,听见隔壁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陈建国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晓梅,我后悔了,这地方太苦了,我想回家。”
苏晓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坚定:“来了就别想回去了,再苦也得熬。你看林卫东他们,不也熬过来了吗?”
林卫东听着,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从上海来的年轻人,还没尝过黄土地的苦——等明天下地,等太阳晒得他们直不起腰,等手上磨出血泡,他们才会明白,在这片土地上,光有热情和书本是不够的,还得有扛得住苦的韧劲。
可他也想起自已刚来时的样子,不也一样手足无措,一样想家吗?是这片土地,是身边的人,慢慢教会了他怎么熬。或许,这些上海来的年轻人,也会像他一样,在黄土坡上,慢慢扎下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