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澜与大齐的边境,万仞绝壁如天神斧劈,硬生生将苍穹割裂。两座擎天而立的天然石碑对峙于云雾之间,沉默地镇守着这条被称为“两界山”的凶险通道。山间,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蜿蜒如巨兽裂开的咽喉,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谷”。谷壁陡峭,怪石嶙峋,大小不一的石块仿佛只是被风勉强粘在崖上,此处只需一声鸟鸣,一声马嘶,甚至一声咳嗽都可能成为唤醒死神的咒语,引发山崩地裂般的石体滑坡。要知晓这里累累白骨深埋谷底,无声诉说着此地“夺命”之名的由来。
其中,最沉重的一具,便是多年前在此陨落的大齐太子,颛孙北望。一声惊嘶,便震塌了半壁山崖,将一位储君连同无数护卫,永远留在了这幽暗的谷底。然而,无奈的是,无论从东澜归国,还是自大齐出使,此山是绕不开的必经之路,是通往京都的咽喉锁钥。
“不知为何,一走到这两界山,本王总会不寒而栗。”年轻的临安王颛孙墨堂坐在谷外溪流边的青石上,望着远处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口,喃喃低语道。他刚从东澜启程归国,一路风尘仆仆,却在此地反复耽搁。为免重蹈覆辙,他已命随从将马匹检查了六遍,确保衔枚裹蹄,绝无惊嘶之虞。谷口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隐约的土腥气,仿佛来自幽冥。
“回禀王爷,第六次检查完毕,所有马匹衔枚,蹄裹厚布,确认无误,绝无惊扰山石之患。”侍卫统领单膝跪地,沉声禀报。
颛孙墨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站起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传令,即刻出发!务必保持绝对肃静,人衔枚,马裹蹄,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遵命!”统领领命而去。
颛孙墨堂翻身上马,目光复杂地望向那条通往故国,也通往未知的险峻峡谷。八岁便被送往东澜为质,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他对这片名为“故土”的地方,早已模糊了记忆,更谈不上什么深厚情感。十八岁的临安王,更像一个异乡归客。
京都皇城·御书房
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无法驱散殿内那无处不在的阴冷。舜宗皇帝颛孙荀,曾经的壞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塌椅上,闭目养神。残阳的金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衬得那面容愈发冷硬,如同冰封的雕塑。
“陛下,临安王已至两界山了。”一名内侍太监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谄媚。
舜宗缓缓睁开眼,一双深邃的眸子寒光乍现,如同蛰伏的毒蛇苏醒。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勾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那笑容让殿内的温度骤降了几分,连侍立一旁的太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哦~是吗?”声音慵懒,带着一丝玩味。
“陛下可有何吩咐?”太监腰弯得更低,脸上堆满讨好的贱笑,眼角的余光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
舜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动作优雅却透着无形的压力。半晌,他才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呵、一个自小就被丢在东澜的弃子,只是顶着个空头王爵罢了。在京都,他算什么东西?不足为惧。”话语轻蔑,仿佛谈论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太监心领神会,脸上笑意更深:“是,奴才明白了!陛下圣明!”
忠勇伯爵府·后院书房
烛火在精致的青铜灯盏中跳跃,将书房内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字画的墙壁上,微微晃动。秦黏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儿子秦寰侍立一旁,神色同样凝重。
“临安王回京……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秦黏之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忧虑。
“父亲何出此言?”秦寰问道,他心中同样不安,新帝舜宗的心机深沉和手段狠辣,早已超出他最初的想象。
秦黏之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疲惫而睿智的脸庞:“寰儿,你要记住,临安王颛孙墨堂,他再不受宠,再是质子,他身上流淌的,也是颛孙皇族的血脉!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的语气异常沉重,“如今朝堂之上,对新帝心存不满者绝非少数,这些人,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帜。临安王,便是那面现成的旗帜!一旦有人将他推出来,一旦不满的暗流汇聚成河……那便是滔天巨浪,足以颠覆乾坤!”
秦寰心头一震,面色更加严肃:“孩儿明白其中牵扯之深,眼下京中局势,可谓内忧外患。外有西梁虎视眈眈,金人野心勃勃,更有东澜亦非善类;我大齐新帝根基不稳,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临安王此时归国,不仅意味着我们与东澜当年签订和平共处的协议终结,意味着眼下这勉强维持的三足鼎立之势随时崩塌,若此刻他们借机生事,战火重燃,则国无宁日!”
“正是此理!”秦黏之走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个小小的质子,牵动的却是两国邦交的神经。他在东澜十年,是寄人篱下,还是暗中经营?谁又能说得清?在我们看来,他或许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归国质子,可在东澜某些人眼中,放他回来,未必不是‘放虎归山’!”秦黏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皇家无情,国与国之间更是赤裸裸的利益博弈。为了这利益,牺牲几个皇子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冰冷的现实,不想则已,细思之下,只觉头皮发麻,寒意彻骨。
秦寰沉吟片刻,谨慎道:“父亲,依孩儿之见,眼下局势晦暗不明,我们只能隔岸观火,静待其变,切不可贸然行事,引火烧身。”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还有一事,司徒伯父镇守西陵,手握重兵,新帝登基已逾一月,却至今未曾下旨召其回京述职,也未有任何封赏或调动。孩儿总觉得……陛下像是在等什么?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非常奇怪。”
秦寰的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秦黏之纷乱的思绪。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是的,舜宗就是在等!等那些该回来的人,如同棋子般一一归位。等那盘以天下为棋枰,以众生为棋子的残酷棋局,所有角色都站到他们该站的位置。然后,他那场精心策划、早已拉开序幕的“游戏”,才会真正进入最血腥、最致命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