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西陵苍凉的戈壁滩上,将连绵的军帐染成一片沉重的赭红。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寒意。司徒雄鸿背对着帐门,负手而立,目光穿透帐帘缝隙,投向那被血色夕阳吞噬的远方。
皇帝驾崩的哀讯犹在耳畔,紧随其后的,却是金人破城、随之壞王颛孙荀登基、改元“舜宗”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炸得这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大将军也心神剧震,难以适应。
不过月余,大齐的天,竟已彻底翻覆。野心勃勃的壞王,摇身一变成了力挽狂澜、承继大统的“舜宗皇帝”。而他司徒雄鸿,手握重兵镇守西陵,新帝登基至今,竟连一道明发天下的诏书都未曾送达他这西陵大营。没有褒奖,没有斥责,没有调动,甚至没有一句象征性的安抚。这种刻意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不安。
“都一月有余了,这壞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徒雄鸿夫人郭慧兰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她一身火红劲装,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将门虎女特有的锐气与泼辣。此刻,她正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动作利落,语气却难掩焦躁。
司徒雄鸿转过身,眉头紧锁:“夫人慎言!如今已是新帝,是陛下,不是壞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无奈。郭氏出身显赫,其祖父郭恒乃三朝元老武德侯,虽已致仕荣养,在京都威望犹存,众人尊称一声“郭阁老”。
郭慧兰自小习武,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听闻“陛下”两字不由冷哼,短匕“锵”地一声归入鞘中,发出清越鸣响:“呵,是啊,如今已是新帝。哪怕国丧未远,也阻挡不了他迫不及待黄袍加身的野心!”她走到丈夫身边,望向帐外那抹沉沦的血色夕阳,“肃宗陛下尸骨未寒,他便已坐稳了龙椅,连尊号都定下了‘舜宗’…好一个‘舜’字!”
司徒雄鸿深深叹了口气,走到案几旁坐下:“新帝城府深沉,疑心极重。你我手握西陵重兵,他绝不会视若无睹。这沉默…便是最大的试探与压力。”他顿了顿,眼中忧色更浓,“况且,你兄长尚在京都为官,我实在担心……”
郭慧兰闻言脸色微变却欲言又止,她随夫戍边十三年,远离京都繁华,却也远离了漩涡中心。原以为壞王虽有野心,行事总该有所顾忌,未曾想竟如此胆大妄为,手段狠辣决绝。他们这些远离中枢的将领,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这场滔天巨变的看客。
“不瞒夫人,”司徒雄鸿的声音愈发沉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案几边缘,“为夫心中,一直有一疑团,如鲠在喉。”
郭氏目光一凝:“何疑?”
司徒雄鸿抬起头,眼中锐光乍现,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当年太子殿下……他的死,当真只是意外吗?”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还有肃宗陛下!他登基前是何等康健?为何登基之后,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直至……油尽灯枯?更蹊跷的是那些金人!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都,又在陛下驾崩后‘恰好’发难?金人贪婪狡诈,与我大齐征战百年,从未真正信守过盟约。若说他们与当今陛下……也就是曾经的壞王有所勾结,那陛下究竟许了他们何等泼天的好处,才能驱使他们甘为马前卒,行此险招?”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司徒雄鸿的每一个疑问,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那被重重阴谋包裹的真相之门。太子之死、肃宗之死、金人入侵、……这一连串事件环环相扣,时机精准得令人胆寒。若说其中没有肮脏的交易和精心的策划,谁能相信?而那交易的筹码,恐怕足以动摇大齐的根基。
郭氏沉默良久,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她走到丈夫身边,提起温在火炉上的铜壶,为他斟了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英气的眉眼,也似乎驱散了几分帐内的阴霾。
“算了,”她将茶盏轻轻推到司徒雄鸿面前,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我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无济于事。圣旨总会来的,是福是祸,到时便知。眼下,你我只需守好这西陵门户,护一方百姓安宁。其余的……”她端起自己的茶盏,目光坚定,“既来之,则安之吧!”
司徒雄鸿看着妻子沉静而坚毅的面容,心头那翻涌的疑云与不安,似乎也稍稍平复。他接过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然的苦笑。
“夫人说的是。”他轻啜一口热茶,滚烫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
夫妻二人不再言语,只相对而坐,在血色残阳彻底沉入戈壁的余晖中,细细品味着手中这盏苦涩却回甘的清茶。帐外,西陵的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仿佛预示着前方更为动荡莫测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