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司语顶着吹到半干的头发走回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到路红日正蹲在办公室门口,看他的穿着,也是已经洗漱过的。
“老大,你怎么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了,还好我在车里还放了一套衣服,不然这都该被那屋子腌入味了。”路红日絮絮叨叨的。
司语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拿出钥匙开了门。
两人进了办公室,各自归置好换洗下来的衣物。
司语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文件。
714号案卷
(1)死者姓名:刘金珠
性别:女
年龄:53
初步鉴定意见:刘金珠符合脑梗死亡。
(2)死者姓名:张闳辉
性别:男
年龄:55
初步鉴定意见:张洪辉不排除重度营养不良致死。
尸l发现地点:京海市永盛路8号4幢404房。
趁着司语在翻找新光盘的时间,路红日把案卷拿过去,捧在手里仔细阅读。
一般情况下,清理所只要求将最基本的现场信息登记在册,还有现场出勤人员签名确认使用清洁用品的登记副本。但是,自从司语将外勤清理事务接手之后,每个现场都会对清理工作进行录音录像,她还会手绘一份现场的平面图,标注出尸l所在的位置,并记录清理哪些地方。
路红日看完案卷,放回到司语的桌面,他说:“诶,老大,单子上写的是‘不排除重度营养不良’,这是什么意思?”
“饿死的。”司语总算在抽屉底部翻出来一个光盘,看着上面的划痕皱了皱眉,也还是将光盘放进光驱里,随意应了路红日一句。
“饿死?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人饿死?”路红日咋舌,表情十分震惊。
司语看他一眼,说:“结合现场来看,在客厅里的尸l和房间里的,你觉得有什么区别?”
“客厅里的死亡时间明显更长。”路红日即使没有司语那么经验丰富,但在清理所这段时间以来,也算见识过场面,靠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多少也能还原一部分现场的真实环境。
“房间的角落放着一把轮椅,你没注意到吗?”司语又问。
“啊!原来是这样!”路红日这才反应过来,“房间的那个人是因为照顾他的人突发脑梗过世,没人发现,他瘫痪在床动不了,所以才活生生在房间里饿死?!”
“法医鉴定大概是这样吧。”司语耸耸肩,开始将相机里的视频刻录进光盘。
“诶,对了,老大,这贴了封条的床单怎么处理?”路红日问。
“拿个箱子封装起来吧。”
“这多埋汰,要不我拿去洗了?”
“让你放着就放着,洗什么洗,这事我估计还没完。”
“就一张脏了吧唧的床单,还有味,能有什么事。”路红日不懂就问,脚尖还踩了踩装着床单的污物袋,他总觉得鼻子底下还缠绕一股尸臭味。
“这里是清理所,不是警察局,也不是法医学中心,更不是殡仪馆,说到底只是一间第三方现场清理机构。带走床单是因为现场需要,不处理床单是因为我们没有获得正式的授权,只能封存起来放着。”司语认真地回答道,“我们没有处理人民财产的权利。”
“一张脏床单也算人民财产。”路红日嘴里还忍不住嘀咕。
“那你自已拿去洗,不仅洗,还要消毒、除臭,这里面的费用……”
“行行行,当我没说,我只是一个贫穷的应届毕业生,老大你可不能薅我羊毛。”路红日连忙摆手,飞也似的跑去找箱子。
司语看他跑走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手上贴封条的动作不停。
不一会儿,路红日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还拿了纸箱,一进门直接把装床单的污物袋扔进纸箱里,再用透明胶带将纸箱上下左右全部封起,还不忘拽走司语手里已经涂好浆糊的封条。
叮叮咚咚好一通忙活,路红日直接将箱子放进办公室里的储物隔间,这才在洗手台仔仔细细地洗手。
司语又取过一条新封条开始涂浆糊,她的档案才封到一半。
路红日洗完手,还蹲在原本摆放污物袋的位置猛吸鼻子。司语笑他,说:“你属狗的吗?”
“总觉得办公室里还有那种味道。太难受了。”
“你去华叔那里借一瓶酒精,把办公室喷一下消消毒就可以了。”
“酒精能去掉这味道?”路红日有些不信,他们平时外勤都要带一大堆不通种类的清洁液,“要不要我去车上拿点?”
“也可以。那你去华叔那拿不就行了,还要去车上拿?”司语不解地问。
“这不是省得跟赵主任撞上嘛。”路红日像是又闻到味道一样,捂着鼻子往外跑,还不忘拿走办公室门边放着的车钥匙。
司语也觉得办公室里有一股尸臭味,不过有人主动处理,她可懒得动弹了。档案封装归置好之后,又回到办公桌前打开oa。
这一看,司语反倒是生气了,她申请购买了好几种需要替补的清洁用耗材,oa系统上的申请居然全部被驳回,驳回人的名称里全是红通通的三个大字“赵建福”。
一时气急,司语冷着脸走到总务处办公室,赵主任和下属林莉莉都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不知道忙什么。
林莉莉见司语来者不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已部门这个主任又不知道作了什么妖,让人直接踩上门来要说法了。她连忙拿了个杯子起身假装要去倒水,走出总务室时还对司语打了个招呼,说:“司语姐。”
司语点了点头,扯出个还算客气的笑容。
赵主任瞟了一眼司语,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已电脑屏幕。
从外勤部办公室走到总务室,几步路的时间也足够司语彻底冷静下来,她没有在意赵主任的冷待,直接坐到总务处待客用的沙发上,说“赵主任,外勤部现在的清洁用品不够用,到时侯出现场,万一不够用,是不是找您总务处来要人帮忙啊?”
“司主管,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吧。”赵主任一副道貌岸然的派头,站直了身企图过来指责司语。“你们那辆外勤车上记记一车子的各种清洁剂和机器,像攒宝贝一样往里塞,别以为我不知道!”
司语气极反笑,“我不守紧一点,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有老鼠掉进酒精桶里。再说了,谁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用在哪里,这都要盯着,还真是一点都不忌讳。”
“你!”赵主任指着司语,“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打哪来的门路让王所长这么信任你!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现在司语的表情和某个出名的地铁老爷爷表情包一模一样,她问:“赵主任,你没事吧?啊?”
“我,我好着呢!要么你就把外勤用那台pv的车钥匙交出来,以后每次使用都要走流程审批,要么,你所有购买申请全部减半。”
司语总算反应过来。清理所有两台公务车,其中一台大众车龄起码有十五年,只要跑上一次长途,频繁的维修一定少不了。另外一台pv是外勤用车,她将很多常用的工具都放在车上,为此,她特意向所长争取,pv的车钥匙只能归外勤部管。清理所里人少、事也不多,司语一直以为她不会遇上所谓的“办公室政治”,没想到,只是一台公务车,也会被赵主任盯上。
华叔闻声而来,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路红日和林莉莉。华叔直接对司语说:“司语啊,后勤部这边有点事,你来帮我处理一下。”
司语并不想直接和赵主任对上,而且她也不希望把pv使用权交出去,于是从善如流跟着华叔往外走。
看着几人走出自已的办公室,赵主任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藏在烟雾后的表情贪婪而迷醉,似乎笃定自已会获胜。
司语被华叔和路红日一起带到后勤部的小仓库里。她来清理所的时间也算久了,但还是第一次走进后勤部仓库。
清理所一共有三层,她所在的外勤部办公室和接待室在一楼右边,总务处和大仓库在左边,二楼是后勤部、财务部、所长办公室,三楼是大档案室和几间员工宿舍。
司语刚来的时侯还觉得很奇怪,清理所的每个部门都有单独的小型仓库,她甚至怀疑这幢楼从前是不是哪个富豪养小三用的,一楼二楼都是左右各两个房间,房间内又有一个隔间,隔间甚至和外面的房间一样大。她曾经听王所长说,三楼原本也是一样的布局,只是他为了给员工提供福利,才将三楼的左边改成了员工宿舍。
后勤部的办公室和她那边的一样大,布置也都大通小异,进门首先是四张独立工位办公桌,左右两边靠墙摆设,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大约隔了两米宽,后面的窗户边有一张长条桌,上面摆了一些正在消毒的轮轴和抹布,右边还有一道门,打开就是后勤部的小仓库。
跟着华叔走进去,小仓库里有三排大约两米高的四层货架,货架上零零散散放了一些纸箱和瓶瓶罐罐,第二排货架和第三排贴得很紧,从旁边看,只能看到第三排货架上摆得都是一些布记灰尘的纸箱。
司语不解,问:“华叔,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华叔没有理她,大声叫道,“小路,来搭把手。”
“诶,来了。”
路红日和华叔两人一人一边,把第二排的货架挪了挪,司语连忙也上前搭了把手。
很快,货架挪开之后,华叔随意揭开第三排货架中间的几个纸箱,示意司语过来查看。
司语走上前,发现原来纸箱里装着的几乎都是他们平时常用的一些消耗品,只是生产日期有些久了,但都是未开封的。
“华叔,你这是在哪昧下来的宝贝。”路红日嘻嘻哈哈问。
啪,华叔一巴掌打在路红日的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华叔说:“昧你个大头鬼!这些都是我以前出外勤时没用完的库存。”
“可是,我们交接那时侯不是就剩那几台用到不能用的吸尘器什么的吗,连清洁液你也没给我几瓶啊。”司语连续打开了几个箱子,几乎都是一些漂白粉、酒精之类的物品,她随手拿起一包漂白粉,仔细看上面的生产日期。
“那时侯要当着老赵的面交接,你才刚来,清理所的人事你都不了解,这个货架里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如果被这个赵老捞知道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东西不知道挪去了哪里,总归是挪出清理所的地界。”华叔一脸无奈,接过司语手中的漂白粉又放回原处,继续说道,“我才跟所长漏了点话头说想退休,他转头冒出来一个侄子说要找工作,想让所长把人收了。仗着他姐夫是殡仪馆的副馆长,成天觉得自已是清理所的米饭班主,什么事都要管一管。这几个纸箱里的东西,都是以前我出外勤的时侯一点点省下的。要不然,买什么东西动不动就让他赵老捞卡住,外勤还怎么干活。”
“什么省下来啊。华叔,我看你就是报大——”路红日话还没说完,轮到司语往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
“光你长了嘴是不是。”司语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嘶——”路红日疼得眼泪汪汪,“老大,你居然跟华叔一起欺负我。”
华叔在一旁忍俊不禁,过了好一会才转头看着司语,“司语,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在清理所肯定是屈才了,你会来这里工作肯定也不仅仅是为了找口饭吃,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王启华敬佩有本事的人,也愿意帮助你这样的人。只要有需要,这里的物资你都可以随便拿。”
说完,华叔眨了眨眼,“只是要躲着些老赵。”
司语微笑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