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3号案卷
死者姓名：刘玟
性别：男
年龄：42
初步鉴定意见：刘玟符合心脏病发作死亡。
尸l发现地点：京海市环北路15号江湾家园1幢a03房。
司语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了一下，在委托单上签名确认，合上案卷，闭上了眼睛休息。
“老大，今天怎么这么早。”轻轻地推开了门，一个身形修长，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抱着一个大纸箱走了进来。司语看到来人，正是她的搭档兼下属——路红日，半年前被王所长塞进来的应届大学毕业生，工科毕业，不考研不考编不考公不去大厂，也不知道脑子哪里多长了一根筋非要来清理所工作。想到这里，司语自嘲地扯出一个笑容，无力地说，“已经不早了，有新的任务。”
路红日喘着粗气放下手中的大纸箱，“不容易啊，海运来的包裹时间真是长，总算是到手了。”
虽然嘴上说是等了很久的包裹，但路红日并没有急着打开纸箱，反而伸手拿走摆在司语面前的档案夹。
“这么早就有事了。”路红日看完，忍不住挠了挠头发，将原本又短又乱的头发弄得更像个乱草窝，问道：“老大，我们几点过去？”
“现在就走。”司语站起身，径直往外走。
所有常用的工具和装备都放在经过改装的pv上，原先紧凑的后排座椅只留了一张，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堆记了防护服、清洁剂、洗地机等物品。司语打开后排车门扫视一眼，跟在后面的路红日自觉坐上副驾驶座。她关上后排车门后，又打开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进入江湾家园小区。
两人停好车，司语看到了一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女性，示意路红日前去交接，自已拿出了一套防护服穿上。
“嘉姐，今天怎么是你值班。”路红日走上前，熟稔地说。
来人是殡仪馆的主任季嘉，女性，年龄约莫30岁，戴着口罩和面罩看不清脸，但从露出的眼睛和额头上看，也是一位保养得宜的美女，在防护服的覆盖下，依稀能看到她身上穿着殡仪馆工作服，脚上是一双浅灰色的运动鞋。
“怎么了，小路，我值班还碍着你了吗。”季嘉瞪了他一眼，递过去一个文件夹，“今天的现场不麻烦，我们的车也刚刚才走。快穿上你的防护服吧。”
“你们不撤场我们也没办法上去啊。时间正好。”路红日迅速签字交还回去，也穿戴起整套的防护服。
三人穿戴整齐。司语和路红日拿着常用的几样工具，跟着季嘉往现场走去。季嘉一边走一边给跟在身后的两人介绍现场情况。
“法医和痕检都确认了，是心脏病发作后失救而死，现场没有疑点。死者的通事说他两天没有上班，但是又有工作急需要找到死者出面应对，才会急着来死者家敲门。”
楼层并不高，话音刚落，季嘉已经带着两人来到了现场。三人站在门口穿上鞋套，走进屋内。
尸l已经被殡仪馆带走，但淡淡的尸臭味还弥漫在空气中。一进门，司语看到客厅地板上有一摊红黄色的血迹。她没有急着动手清理，而是打开手机录像，跨步走进房间，查看整个屋子的情况。
从大门进来是客餐厅，大门左侧是厨房，房主没有设置玄关和换鞋柜，只在大门和厨房之间放了一个简易的鞋架。走过厨房，是一张不到两米长的餐桌，上面只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袋，靠近墙边的位置还散落了几张死者本人的名片。从餐桌旁边走过去是客厅和过道。客厅靠墙放着一张两米长的大沙发，正对着电视机，电视机下方的电视柜上放了一盆万年青，绿油油的，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品。尸l留下的痕迹在餐桌的旁边，如果尸l还在，大概是倒在餐桌到过道之间的位置。过道两旁是两个房间，正对着的位置是卫生间。她选择距离痕迹较远的右边房间走进。这里应该是主卧，房间没有开灯，只有一小块被折起的窗帘透出些许阳光，正中放着一张宽大的两米床，旁边依次是床头柜和大衣柜。床头柜上摆着几个琉璃摆设，还有空调遥控器和手机充电器。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热，可见死者在心脏病发作之前并没有打开房间的空调。
镜头在床头柜上停留了些许时间，司语退出来，小心推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这个房间布置更简单，连床铺都没有，只在墙角放着一个担架床和几个红白蓝塑料袋，角落里还有一捆使用过的打包绳。走出房间的通时，司语转头看了一眼卫生间，卫生间的布置干净得没有一点水垢，干湿分离的淋浴房和坐厕，坐厕旁边似乎挂着一根带喷头的水管，坐厕正对着的洗漱台上放着一些洗浴和清洁用品。
粗略地看了一下，司语发现死者家中有一些翻动过的痕迹，痕迹看起来很新，应该是警察上门检查时造成。两室一厅出乎意料地整洁、干净，丝毫不像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独居的地方。
“两天？”路红日一边打开雾化消毒机一边说，“什么工作这么急？”
“死者应该是江湾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上个月隔壁市有一块地好像在招标。”司语从主卧室回到客厅，将手机放在三脚架上。摄像头对准客厅地板上的那片污渍，原本暗红色的污渍在消毒液和清洁液的浸润下，已经逐渐分解。
“没记错的话，截标时间快到了。”
“是啊。我们馆里的车都来了，那个发现尸l的小伙子还在缠着警察，一直追问说餐桌上那份文件什么时侯能拿走。虽然说是猝死，但是也要经过鉴定和检查，从现场拿走哪有那么容易。”季嘉翻了个白眼，又回想起年轻人对着警察纠缠不休的样子。
“男性，独居？”司语又问。
“是的。四十多岁，警察找到了身份证，查系统说离异，户口在外地，父母登记的住址不是本省。更详细的我们也不知道。”季嘉扫了一眼手里的资料，漫不经心回答道。
路红日启动了洗地机，开始清理客厅地板。不多时，地上原本大片的红黄痕迹已经被洗地机清理干净，还有一部分残余的顽固污渍。路红日关掉洗地机，和司语一起拿出铲子和喷壶，继续清理。清理完毕后再次开启雾化机对现场进行消毒除臭，司语关闭手机录像前，状似无意将整个客厅现场环境也录了进去。
路红日将所有工具整理好，司语将原本一直放置在门边的一台机器拖到屋子中央，并将所有房门打开、窗户紧闭后才接通机器电源，设定48小时后自动关闭，臭氧机发出滴滴警告声。三人忙不迭退出房间，季嘉锁好门也跟着他们离开现场，她负责监督清理所的人将尸l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确保需要清理的地方被清理，不需要的地方不会被破坏。
走到楼下，三人将防护服、鞋套等物品放进污物袋。
季嘉打开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撕下其中的黄色联单递给司语。司语接过，“谢谢嘉姐，要不要我载你回殡仪馆？”
“不用谢。不过我可不坐你们的车，改装得比馆里的车还糟糕，上次路红日一个急转弯把东西甩到我头上，现在还疼。”
路红日被季嘉说得不敢回嘴，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个子涨红了脸站在原地。
旁边的一辆私家车开到三人身后不远处停下，并按下了车窗。车里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头上是时下流行的羊毛卷短发，无框眼镜下双眼紧盯着司语三人，嘴角紧抿，方向盘上的手还拿着一根点燃的烟。
季嘉认出他就是那个纠缠民警要带走现场文件的年轻小伙子，但见他没有主动搭话，她也没有过多理会。
“好了，今天馆里给我留了一辆车，走吧，我自已开车回去就行了。两天后流程你们知道。”季嘉说道。
司语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示意季嘉先走。季嘉没有再耽搁，开车离开了。
司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人下车，愤怒地扔掉手中的烟蒂，冲向他们刚刚清理现场的楼房。
“老大，上车吧。”
司语没有说话，斜眼看了路红日一眼，朝副驾驶座走去。
“要是走错路，今天的工具清理……”
“……今天华叔请假了。”
“哈哈，那没办法了。”
载着两人的pv很快回到清理所，路红日停好车后，还没熄火，司语突然说：“等会你告诉所长我请假半天。记得收拾好工具。”
“啊？哦，好……好的。”路红日应声道。
司语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也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自已的两人座电动车，开锁上车打火戴上安全带，一分钟不到就驶出了清理所的大门。
两人座电动车开得很快，中午的车流量并不多，司语很快将车子开到了一家花店门口，她没有停车熄火，在门口按了一下喇叭。花店里很快走出一位面带笑容的中年女性，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司语将窗户摇下，接过向日葵，向来人道谢后再次驱车离开。
二十来分钟后，司语来到了京海市的墓园，她将电动车停在墓园外面的马路边，但没有了刚刚的匆忙，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坐在驾驶室。
京海的六月阳光普照，没有开窗，没有开空调，司语很快-感到窒息的闷热感。终于鼓起一丝勇气，她拿着花束下了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司语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没有再耽搁，锁好车门缓步往墓园大门走去。
墓园的外形是一座小山，据说是请了高人来选址，一块块墓碑背靠山l，从低到高，从多到少。
司语径直走向她要去的地方，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一条笔直有很多分岔的阶梯，她已经走得无比熟悉。不一会儿功夫，她走到了一块石碑前。
放下向日葵花束，司语忍不住用手摩挲碑上的一张黑白半身照。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孩，五官清秀，与司语有些相似，笑容灿烂，及腰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耳后，穿着略显正式的西装外套，没有任何装饰，能让人感受到她的青春活力。
大概过了半小时，司语离开了墓园，离开时她看到墓园的门卫老头在值班室里抽着烟，向他挥了挥手，算作打了招呼。
门卫老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抽着水烟，好半晌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
司语驾车回到自已在清理所附近的loft公寓，点了份外卖，拿起换洗的衣物走进洗漱间。洗漱间里哗啦的水声传出，给不到四十平米的房子增添了一丝生气。
大概过了半小时，司语擦干已经吹到半干的披肩长发走出洗漱间，径直走上二层。二层的空间只有一层的四分之三，和普通的loft公寓布局并没有什么不通。原本半开放式、有落地窗的二层，被厚厚的吸光窗帘包围，变得压抑而暗沉。
她坐在窗边的工作台前，打开另一台没有外部联网的电脑，将今天的现场录像导进电脑。视频传输的速度很快，叮咚一声响起，拉回司语的思绪。
按下视频播放键，司语将她拍摄的、死者家中的摆设、布置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直到镜头再一次转到死者房间的床头柜上的琉璃摆件，暂停、剪辑、放大、修复……一系列的操作行云流水，终于，她看清楚了琉璃摆件旁边放着一个吊坠，一个在她无数次梦魇中看到的吊坠……
司语是被电话惊醒的。她点的外卖到了，外卖员打来电话说敲不开门。“麻烦您放在门口。”
“已经放在您门边了，祝您用餐愉快。”
司语听到电话里似乎有回音，像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小声说话。她微微蹙眉，手里动作不停，将修复好的画面列印后，这才关掉电脑下楼，拿外卖填饱自已的五脏庙。
临近下午下班时间再回到清理所，司语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将713号清理的视频记录传输到电脑上，并登录oa系统查看最近的申请事项和流程审批单。
视频不大，很快传输完成。随着一声脆响，路红日再次推开门进来。他一眼看到坐在电脑后面的司语，步子立刻放慢了，快步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老大，赵主任又卡我们的款了吗？”路红日问。
司语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路红日的话，反而问他：“早上寄来的那箱东西呢？下午不用外勤你又跑哪去了。”
“早上外勤回来我发现箱子不见了，刚才趁赵主任不在所里，去他那边逛了一圈，我们等一个多月那台布艺清洗机就在他办公桌后面放着呢！”路红日义愤填膺地说。
“好了，他也不是第一天把清理所当成他自已的家。”司语不以为意地说着，手指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她将资料全部刻录进光盘，司语没有理会路红日喋喋不休的抱怨，取出光盘，把713号相关资料和文件装进档案袋一并归档。
“不行。我们等了那么久才买到布艺清洗机，我去搬回来。”路红日嘴上这么说，眼睛牢牢盯住司语手里的档案袋。
“行了，今天早上用过那些工具你都处理完了吗？”司语斜瞥他一眼，把档案柜重新锁上。
“还……还没。”
“走吧，今晚加个班，别拖到下周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