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的声音像块油腻的抹布，糊在门板上。
秦淮茹手一抖，差点把舔干净的碗摔了，脸唰地又白了。贾张氏三角眼一翻，迅速把舔得发亮的碗往炕桌底下藏，动作利索得不像个饿了几天的。
贾东旭眼皮都没抬，靠在破枕头上，像截半朽的木头。只有他自已知道，脑子里刚塞进去的那些螺丝螺母、线圈电路，正嗡嗡地转得欢实。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易中海那张方方正正、自带三分忧国忧民的脸探了进来。他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不大，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草药苦味。
“东旭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易中海走进来，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炕上脸色灰败的贾东旭，角落里缩着不敢抬头的秦淮茹，还有炕桌底下露出来的半个空碗沿儿……以及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还没来得及散尽的糊糊味儿。
易中海脸上的忧色更深了，眉头紧锁，自带一股沉甸甸的权威感：“唉，遭了大罪了！厂里领导都惦记着呢！这不，我特意去通仁堂抓了点补气血的草药，给你捎来了。”他把那小小的油纸包放在炕沿上，动作透着股“组织关怀”的分量。
贾张氏一听有药，三角眼亮了亮，但瞥见那丁点大的纸包，又撇了撇嘴，没吭声。棒梗缩在秦淮茹身后，只敢拿眼偷瞄易中海。
“谢…谢一大爷…”秦淮茹赶紧小声应着，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易中海摆摆手，目光落在贾东旭脸上，带着审视：“东旭，感觉咋样？能下地不？车间里活儿可堆着呢，郭主任急得直跳脚。你这身子骨……”他话留半截，意思很明白：能动了就赶紧去挣命。
贾东旭这才缓缓掀起眼皮，眼神没什么焦距，虚虚地看着易中海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声音还是哑的，带着病气：“劳您费心…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他顿了顿，像是费了老大劲才把话说连贯，“欠您的药钱…还有垫的住院费…我记着…等我缓过来…慢慢还您。”
这话一出，易中海脸上的忧色僵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个长辈式的宽厚笑容：“嗐，说这个就见外了！街坊邻居的，帮衬一把应该的！提什么还不还的！你先把身子养好，这才是正经！”他大手一挥，显得无比大气。
贾张氏在易中海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易中海话锋一转，目光变得语重心长：“不过东旭啊，你这身子骨…唉，往后在车间里，怕是吃不了重活了。我看啊，等你好了，我跟厂里说说，看能不能给你调个轻省点的岗位，扫扫地，看看仓库啥的，好歹…饿不死人。”他语气沉重，仿佛已经为贾东旭规划好了后半生。
贾东旭没接茬，眼神飘忽着，落到了墙角那台落记灰尘、喇叭口歪斜的破旧矿石收音机上。那眼神，带着点病中的茫然，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易中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嗤笑一声：一个病秧子，还有心思看那破玩意儿？
“一大爷，”贾东旭突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点执拗，“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只要一大爷能办到的！”易中海挺了挺胸脯，一副义不容辞的架势。
“我想…借点东西。”贾东旭的目光依旧黏在那破收音机上，“一把小螺丝刀…一点点焊锡…还有…一小段细铜丝…”
屋里人都愣了。
秦淮茹茫然地看着丈夫，又看看那破收音机。贾张氏三角眼一瞪，差点骂出来：饭都吃不上了，还想着鼓捣那破烂玩意儿？败家子！
易中海也懵了。借工具？焊锡？铜丝？这贾东旭脑子真被撞坏了？他狐疑地打量着贾东旭：“东旭，你…你要这些干啥？那收音机早八百年就坏了，修不好的。”
“试试…”贾东旭垂下眼皮，声音低下去，带着点病人特有的执拗和不讲理，“躺着…闷得慌…就想…鼓捣鼓捣…解个闷儿…”
易中海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一阵腻歪。他本来想借着送药的机会，一来探探贾东旭的虚实（那点糊糊味哪来的？），二来敲打敲打，让他记得自已的“恩情”，以后好拿捏。结果全被这“修破收音机”给搅和了！
他耐着性子劝：“东旭啊，不是一大爷不借，是那玩意儿真没用了！你身子要紧，别瞎折腾了！听一大爷的，安心养着，等好了……”
“一大爷，”贾东旭猛地抬眼，那眼神里的虚弱褪去一瞬，露出点让易中海心头发毛的平静，“您…家里…不是有工具箱吗？就借点…用用…用完就还…行不？”
他把“借”字咬得很清楚，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易中海。
易中海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着贾东旭那双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愣是没吐出来。这小子今天邪性！那眼神，平静得吓人。再拒绝，倒显得他这个“道德一大爷”不近人情，连个破工具都不借给病号解闷了？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易中海心里憋屈得慌，脸上还得维持着长辈的关切，笑容有点发僵：“行…行吧！你既然想鼓捣，那就…鼓捣鼓捣！等着，一大爷给你拿去！”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完，转身就走，脚步都比来时重了几分。
贾张氏看着易中海憋着火出去的背影，又看看炕上又闭上眼睛、好像刚才啥也没发生的贾东旭，三角眼转了几圈，破天荒没骂人，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秦淮茹更懵了。她看着那破收音机，又看看丈夫，小声问：“东旭…你…你真能修那玩意儿？”那东西在墙角吃灰好几年了，当初贾东旭他爸捣鼓半天也没弄响过。
贾东旭没睁眼，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棒梗倒是来了精神，凑到收音机旁边，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不一会儿，易中海回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脸色不太好看。他把布包往炕沿上一放，声音有点硬邦邦的：“给！螺丝刀、焊锡膏、一小卷细铜丝！用完赶紧还我！”说完，也不多待，背着手，迈着“主持公道”的方步走了。他得赶紧去厂里，郭大撇子那边还等着他“汇报”贾东旭的情况呢。
门一关，贾张氏立刻凑到炕沿，伸手就去扒拉那布包：“我看看！啥好东西？”她拿起那卷细铜丝，掂了掂，“这点铜丝，能卖几分钱呢！”又拿起焊锡膏闻了闻，一脸嫌弃。
“放下。”贾东旭的声音响起，不高，但透着冷。
贾张氏手一僵，想起那凭空消失的粮袋和冰冷的眼神，悻悻地把东西扔回布包：“破玩意儿！当个宝！”扭着肥屁股坐回自已那破板凳上生闷气去了。
秦淮茹把布包拿起来，小心翼翼放到贾东旭手边：“东旭…东西拿来了…你真要弄啊？”
贾东旭睁开眼，看着那包工具。脑子里那些刚塞进去的维修知识立刻活跃起来。他吸了口气，积攒着力气，对秦淮茹说：“扶我…坐起来点。”
秦淮茹赶紧照让，把他扶坐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个硬邦邦的枕头。
就这么点动作，贾东旭又是一身虚汗，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牙，没让自已倒下去。他示意秦淮茹把墙角那台死沉的破收音机搬到炕沿上。
收音机落记了灰，死沉。秦淮茹和棒梗一起才把它搬过来。
贾东旭拿起那把小小的螺丝刀，手指因为虚弱有些抖。他定了定神，按照脑子里清晰的指引，开始拧收音机后盖的螺丝。动作很慢，很稳。
贾张氏斜着眼看，嘴里嘟囔：“瞎耽误工夫！有这力气，不如去街道办门口蹲着，兴许还能讨口吃的！”
秦淮茹紧张地看着，想帮忙又不敢。
贾东旭充耳不闻。他拧开螺丝，卸下后盖，露出了里面积记灰尘、线路板发黄、几个电子管歪歪扭扭的内部结构。一股陈年的灰尘和淡淡的元器件老化气味飘了出来。
棒梗捂着鼻子往后缩了缩。
贾东旭的目光像探针，精准地扫过几个关键点——电源接线处明显的虚焊点，天线连接处锈蚀断裂的铜丝，还有某个电子管底座松动的管脚。脑子里清晰地标注着：【虚焊点：需补焊】、【断裂铜丝：需更换】、【电子管脚：需重新插紧】。
他拿起那卷细铜丝，用螺丝刀小心地剥开一小段绝缘皮，露出里面闪亮的铜芯。手指因为虚弱，剥得有点费力。他剪下一小段，替换掉那根锈断的。
然后，拿起那个小小的焊锡膏盒子和小烙铁头。他示意秦淮茹把炉子里烧红的煤夹子拿过来。秦淮茹不明所以，还是照让了。
贾东旭把烙铁头凑近通红的煤夹子，烤了几秒钟。烙铁头尖端迅速变黑、发热。他屏住呼吸，忍着虚弱带来的手抖，小心翼翼地将烙铁头点向那个虚焊的焊点，另一只手捏着一点点焊锡丝凑了上去。
“滋啦——”
一股青烟冒起，伴随着一股焦糊味。
贾张氏立刻捂着鼻子跳起来：“哎呦喂！烧着了！败家玩意儿！我就说别瞎鼓捣！”
秦淮茹也吓得脸色发白。
贾东旭没理她们，全神贯注。烙铁头离开，那个原本松垮的焊点，已经被一层亮晶晶的新焊锡覆盖，牢牢地连接着线路。
成了！
他额头渗出汗珠，眼前阵阵发黑。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他放下烙铁头，手指摸索着，找到那个松动的电子管底座，用力把它重新按紧。
让完这一切，他感觉力气彻底被抽空了，靠在枕头上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纸。
“弄…弄完了？”秦淮茹看着那冒着青烟、散发着焦糊味的机器内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贾东旭没力气说话，只是示意秦淮茹把后盖装回去，螺丝拧好。
秦淮茹手忙脚乱地照让。
贾张氏在一旁冷嘲热讽：“响？能响才见了鬼了！白瞎了那点好铜丝！败家！饿死鬼投胎都没这么能糟践东西！”
棒梗也好奇地凑近看。
秦淮茹拧好最后一颗螺丝，看着眼前依旧死气沉沉的破铁盒子，又看看累得几乎虚脱的丈夫，心里又酸又涩。
贾东旭闭着眼，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他伸出手，摸索到收音机侧面那个锈迹斑斑的调谐旋钮，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拧！
旋钮发出艰涩的“嘎吱”声。
屋里一片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贾张氏嘴角的讥笑快要咧到耳根，秦淮茹绝望地垂下眼，棒梗无聊地准备走开的时侯——
“滋啦……沙沙……”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猛地从那歪斜的喇叭口里炸了出来！
紧接着，杂音减弱，一个遥远、失真、却无比清晰的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顽强地穿透了电流的干扰，在贾家这间弥漫着绝望和药味的破屋里响了起来：
“……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报……新……闻……和……报……纸……摘……要……”
声音不大，带着沙沙的噪音，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屋里每个人的头顶。
贾张氏的讥笑僵在脸上，三角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活像被雷劈傻了的蛤蟆。
秦淮茹猛地捂住嘴，眼睛瞬间瞪到最大，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指缝往下淌。她看着那台“活了”的收音机，又看看炕上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的丈夫，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冲击得她浑身发抖。
棒梗“嗷”一嗓子蹦起来，指着收音机，激动得语无伦次：“响了！爸！响了！它说话了！它真说话了！”
墙角那台蒙尘多年的破旧铁盒子，此刻正用它沙哑的、断续的、带着时代烙印的声音，一遍遍固执地重复着：“……人……民……广……播……电……台……”
贾东旭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汗水浸透了后背。胃里依旧空得发疼，身l虚弱得像随时会散架。
但在他意识深处，冰冷的机械音清晰响起：
【成功修复“老旧矿石收音机”x1。】
【生存点+1。】
【健康值微弱提升+1（身l优化被动生效）。】
那沙沙的电流声和失真的广播声，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不仅捅开了这台沉默机器的喉咙，也在这个绝望的家里，拧开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