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前土匪——王大(横肉大哥)、李二狗(瘦高个)、赵三墩(矮壮汉子)——吭哧吭哧扛着鸡笼山货跟在京云洲身后,走那条能省一半时间的险峻山路时,圆心脑子里噼里啪啦闪过的全是现代物流管理、KPI考核和员工激励方案。
她小跑两步追上京云洲,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光给现钱不行,得有一套规矩!跑得快、货损少的,额外加赏钱!偷奸耍滑或是泄露路线的……”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自觉狠厉,实则像个张牙舞爪的奶猫。
京云洲侧目看她一眼,没对她的“管理建议”发表看法,只淡淡道:“他们比你怕死。”
事实证明,京云洲是对的。对王大几个而言,能跟着京云洲这种一看就不好惹、还愿意给现钱的头儿干“正经营生”,比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劫道强多了。尤其是李二狗,第一次跟着跑腿,亲眼见到京云洲徒手掰断一根挡路的粗壮枯枝,那干脆利落的劲儿让他之后每次看京云洲都带着点敬畏,跑起腿来格外卖力,生怕被头儿当成枯枝掰了。
“生鲜速达”的业务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了张。靠着那条隐秘山路和三个前土匪拼命的脚程,石臼村的野味、山珍总能抢在别家前头、以最新鲜的状态送进州府几家大酒楼的后厨。银钱的确比以往多了不少,但圆心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量太小。
山里产出就那么多,村民打的猎物、采的山货分散,他们能收上来的有限。这生意做得再精,也总有个天花板。
她愁得对着账本(她用小木棍和炭条自制的)唉声叹气,京云洲扔给她一个刚烤好的红薯,烫得她龇牙咧嘴。
“要是……能把附近几个村子的货都收过来,统一送出去呢?”圆心吹着手指,不死心地嘟囔,“我们出价高一点,送货快,他们肯定愿意卖给我们!”
京云洲啃着另一只红薯,闻言撩起眼皮:“钱呢?”
圆心噎住。是啊,本钱呢?抬高收购价,预先垫付,需要一大笔流动资金。他们这点辛苦攒下的银子,不够看。
“而且,”京云洲继续泼冷水,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各村有各村的地头蛇,你把手伸过去,断人财路,下次来的就不是王大这种货色了。”
圆心啃红薯的力气都没了。原来穿越了也逃不开原始资本积累和市场竞争的残酷法则。
转机来得毫无征兆。
几天后,京云洲从山里回来,不是寻常的路线,衣角沾着罕见的深色泥浆,手里也没拿猎物,反而拎着个破旧的布袋,里面装着几块沉甸甸、颜色暗沉、夹杂着不少杂质的矿石。
他没说话,只把那袋矿石倒在圆心脚边。
圆心蹲下去,拿起一块,沉手得很,表面粗糙,看不出所以然。“这什么?铁矿?”她记得京云洲提过官府对铁矿管制极严。
京云洲用水瓢舀了水,慢慢冲洗掉矿石表面的泥污。水流下,矿石露出了些许真容,在夕阳余晖下,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其他石头截然不同的黯黄光泽。
圆心呼吸一窒,手指猛地收紧,矿石硌得她生疼。
“不……不是铁……”她声音发颤,抬头看向京云洲,眼睛瞪得溜圆,“这…这难道是……”
京云洲面无表情,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证实了她那个荒谬又骇人的猜想。
金子!
虽然是品质极差、几乎难以提炼的矿金!
但那是金子!
“后山背阴处,断崖下面,雨水冲出来的。”京云洲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发现了一窝野兔,“量不多,杂质太多,寻常人发现了也当废石。”
圆心心脏狂跳,手都在抖。废石?这简直是抱着金饭碗讨饭!等等……她猛地抓住京云洲的胳膊:“不能直接卖矿石!太扎眼了!我们得自己炼!”
怎么炼?她脑子里飞快闪过高中化学知识——淘洗?重力选矿?好像还需要汞?氰化物?她哪弄去?!
“淘洗。”京云洲吐出两个字,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他走到院子角落,拿起平时淘米洗菜用的木盆,又找出一块略有凹弧的木板。“砸碎,用水冲,金的比泥沙重,会沉底。”
最原始,最费力,但也最隐蔽的方法。
圆心看着那木盆和木板,一盆冷水浇下来。这得淘到猴年马月?能凑够本钱吗?
“量力而行。”京云洲似乎看穿她的失望,“这点东西,不够招灾,也发不了大财。”
话虽如此,从那天起,京云洲进山的方向又多了一个。他不再频繁去打猎,反而常常去那处断崖,每次带回不多的一些含金矿石。回来后,两人就在夜深人静时,紧闭院门,点着油灯,叮叮当当地将矿石砸成粉末,再用水一遍遍淘洗。
过程枯燥漫长,收获微乎其微。常常忙碌一整晚,最后只在木盆底留下一点点肉眼几乎难以看清的金色沙粒。但积少成多,圆心用柔软鹿皮小心翼翼收集起来,藏在一个小陶罐里。
这点微不足道的金子,成了他们撬动更大生意的唯一希望。
圆心又开始琢磨别的来钱路子。她注意到村里妇人纺的土布粗糙暗淡,颜色也单调。她想起现代那些化学染料,自然是搞不来,但山里有些植物颜色鲜艳……
她尝试着采来各种颜色的野花、浆果、甚至树皮,回来捣烂了泡水,把白布放进去煮。结果大多染得一塌糊涂,颜色灰败不均,还容易掉色。唯一还算成功的是用一种暗紫色浆果染出的布,颜色虽暗沉,却意外地均匀不易褪。
她兴奋地拿给京云洲看。
京云洲拎起那块颜色古怪的布,对着光看了看,又摸了摸:“比染坊的色牢。”
“对吧!”圆心沾沾自喜。
“但丑。”他补充道,语气客观得像在评价一块石头。
圆心:“……”
“而且,”他放下布,“染坊是官营的,私下大量染布售卖,也要抽重税,查到了同样麻烦。”
圆心再次蔫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每条路都设了官卡要收买路钱。
她不死心,又试着用野花蒸露,想弄点
primitive
的香水,结果差点把厨房熏得进不去人;还想学酿果酒,第一缸就发酵失败,酸臭扑鼻……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那点淘来的金砂增长缓慢,圆心的现代知识在真实的古代生存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又可笑。她时常对着那一小罐金砂和一堆失败品发呆,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京云洲看着她折腾,大多数时候沉默,偶尔在她搞出特别离谱的动静时,会投来一言难尽的一瞥,或者在她某个试验品味道尚可时,给出“能吃”的评价。
直到一天夜里,圆心又一次对着一盆染花了的布唉声叹气。京云洲擦着他的弓弩,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州府传来消息,宫里一位老太妃薨了,举国治丧。”
圆心没反应过来,茫然抬头:“啊?”
京云洲的目光落在她手边那堆失败品里,唯一还算成功的、颜色暗沉肃穆的紫黑色染布上。
“国丧期间,禁用艳色。绢帛绸缎价高,寻常百姓需置办素服,这种便宜又色深的土布,”他顿了顿,“或许能卖上价。”
圆心猛地愣住了,眼睛一点点睁大。
国丧?禁艳色?素服?
她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那块之前还被京云洲评价为“丑”的暗紫色布匹。
时机!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
原来最大的金手指,不是她那半吊子的现代知识,而是身边这个看似沉默寡言、却总能精准捕捉到风雨欲来气息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