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云洲那句话像根鱼刺,卡在圆心刚刚雀跃起来的喉咙里。解释后山少了的石头?她光想着白银闪闪,忘了这最要命的一环。
接下来的日子,圆心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她编草绳时竖着耳朵听村里的动静,京云洲进山她也提心吊胆,生怕他带回“里正带人搜山了”或者“谁谁谁发现后山潭边的坑了”之类的消息。
京云洲却像个没事人。他甚至不再去那深潭附近,转而往更深的野林子里钻,带回些更罕见的皮毛和草药,偶尔还有一两只活着的、羽毛艳丽的山鸡,说是州府里的有钱老爷喜欢养着看。
圆心看着那几只被拴着脚、蔫头耷脑的山鸡,脑子里那点不安分的念头又吱呀作响地冒了头。
“这山鸡……直接卖活的?”她蹲在旁边,戳了戳那最漂亮的一只,它吓得扑腾了几下。
“嗯。”京云洲在处理一张豹子皮,头也没抬。
“死了就不值钱了吧?”
“自然。”
“那……要是能让它们一直活着,活蹦乱跳地送到买主手里,是不是能加价?”圆心眼睛开始发光。
京云洲动作停了一瞬,抬眼瞥她。
圆心来了劲,比划着:“你看啊,从咱这到州府,路远颠簸,这鸡容易吓死、饿死、挤死。要是……咱们给它做个结实笼子,单独隔开,路上喂点好的,保证送到的时候毛色油亮还能扑腾,那些老爷一高兴,是不是得多给钱?”
京云洲没说话,擦净手,走到那几只山鸡前。最大最漂亮的那只冠子鲜红,尾羽极长,确实神气。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极其迅捷地捏住鸡喙,迫使它张开嘴,往里看了看,又摸了摸鸡嗉囊。
“喂什么好的?”他问,语气像是纯粹的技术探讨。
“呃……谷子?碎米?或许……加点碾碎的虫子?”圆心搜刮着贫瘠的养殖知识。
京云洲放下山鸡,若有所思。“虫子不必。有一种草籽,鸡吃了精神。”他顿了顿,又道,“笼子……用后山那种细藤编,比木板轻便透气。”
圆心眨眨眼,她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接得这么快,还补充了细节。“你也觉得可行?”
“试试无妨。”京云洲语气依旧平淡,却已经开始打量院角堆着的藤条,“死了,便吃肉。”
圆心:“……”真是严谨的风险评估。
说干就干。京云洲负责编更结实精巧的笼子,每个笼子只容一只鸡,还能悬挂起来避免踩踏。圆心则负责按照他说的,去找那种能让鸡“精神”的草籽,拌在食料里。
几天后,他们带着三只活得格外精神、羽毛都似乎更鲜亮几分的山鸡,再次来到陇州府。这次没去药铺街,直接去了专做珍玩活物交易的市集。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那几只被“精心呵护”的山鸡在笼子里昂首挺胸,偶尔还能引吭高歌一声,在一堆萎靡不振的同类中简直鹤立鸡群。一个带着小厮的富家公子哥一眼相中,听了圆心磕磕绊绊吹嘘的“独家驯养、保障存活”的说辞,又见那鸡确实精神,竟真比市价多给了三成的银钱。
揣着又多了一点的银钱,圆心走在回程路上,脚步轻快得快要飘起来。思路打开!古代物流和保鲜技术落后,活物、鲜货的损耗率肯定高得吓人,这里面的溢价空间……
“京云洲,”她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说,要是咱们不光送活鸡,还能把山里最新鲜的菌子、笋子,甚至刚打的狍子肉,最快速度送到州府酒楼里,是不是也能卖上价?”
京云洲任她拽着袖子,目光扫过路旁歇脚的脚夫和那些慢吞吞的牛车。“快,要多快?”
“比所有人都快!”圆心眼睛亮得惊人,“别人用牛车走三天,我们能不能一天就到?找跑得最快的人,走最近的山路!”
京云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计算路径和人力。“运费昂贵。”他指出关键。
“羊毛出在羊身上!”圆心脱口而出,见京云洲挑眉,赶紧解释,“就是、就是让那些酒楼出这个钱!他们买了最新鲜的食材,能做招牌菜,卖得更贵!”
京云洲看着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没说话。直到快走到那片上次遇劫的树林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你想没想过,你动的这些心思,挡了别人的路。”
圆心一愣。
“官盐的利,药材行的份额,现在或许还有山货贩子、拉脚的车夫。”京云洲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砸在圆心发热的头脑上,“石臼村太扎眼了,不是好事。”
圆心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光想着赚钱的点子,却忘了最基本的怀璧其罪。
就在这时,京云洲脚步猛地一顿,再次将她拦在身后。
前方路上,还是那三个冤家。横肉大哥,瘦高个二狗,矮壮汉子。这次三人没蹲也没叫,就直挺挺站着,脸色比上次还难看,尤其是二狗,捂着肚子一脸心有余悸。但他们手里,都明晃晃握着砍柴刀和铁棍。
“妈的!又是你们这两个晦气的!”横肉大哥啐了一口,眼神凶狠,“老子盯你们几天了!次次从州府揣着银子回来!真当爷爷是泥捏的?”
他挥着柴刀上前一步:“这次可没那么便宜!把钱,还有你们那来钱的买卖,都给老子吐出来!不然……”刀锋闪着寒光,指向京云洲,“就先卸了你这‘发病’的相好一条胳膊!”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圆心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抓紧京云洲的胳膊。
京云洲却依旧平静,甚至往前走了半步,将圆心完全挡得严严实实。他目光扫过对方手里的武器,淡淡开口:“买卖,没有。”
“放屁!”横肉大哥怒吼。
“不过,”京云洲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确实有条财路,正缺几个能扛事、腿脚利索的人。”
三个土匪都愣住了,连圆心也懵了。
京云洲不紧不慢地继续,像是在谈论天气:“从山里送鲜货到州府,要快,走险道。一趟,给你们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金额。
那金额显然不低,三个土匪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的凶狠变成了惊疑和贪婪。
“你耍我们?”横肉大哥怀疑道。
“耍你们,不如喂狼省事。”京云洲语气冷漠,“干,现在就跟我去认路。不干,”他目光冷冽地扫过他们的柴刀,“就试试谁的胳膊先卸。”
空气凝固了。三个土匪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打劫反被招聘的诡异局面。那矮壮汉子悄悄扯了扯横肉大哥的衣角,低声道:“大哥……好像……比抢一次划算?”
横肉大哥脸色变幻不定,看看京云洲那冷硬看不出虚实的态度,又想想对方每次从州府回来可能揣着的更多银钱,最终,对长期饭票的渴望压倒了一次性抢劫的冲动。他梗着脖子,努力维持凶狠,但语气已经软了:“……真给那么多?”
京云洲:“现结。”
“……路远不远?累不累?”
“怕累,滚。”
最终,那三把柴刀和铁棍悻悻地放下了。半个时辰后,圆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前土匪,吭哧吭哧地扛着京云洲试编的藤条鸡笼和准备试水的山货样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开始熟悉那条能缩短大半路程的险峻山路。
京云洲走在最前,山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微微侧头,用只有圆心能听到的声音,低低抛来一句:
“现在,他们比我们更怕这条路被旁人发现。”
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