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霓虹的光污染也无法完全驱散城市角落的黑暗。靳珩独自坐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没有开灯。窗外是“云顶尊邸”俯瞰下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却模糊不了眼底那片深沉的冰寒。
书桌上,摊开着几份陆沉送来的、关于程牧工作室剽窃和税务问题的初步证据。但他没看。他的目光落在安静的手机屏幕上,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抗拒什么。
嗡——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打破了死寂。来电显示:王锐。
靳珩的目光锐利起来,他掐灭烟蒂,动作干脆地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靳总。”王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沉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您让技术组关注的车载设备…今天下午的行程数据回传,里面…录到了一些东西。”
王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得更低:“可能…非常重要。我建议您,亲自听一下原始音频。”
靳珩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更坚硬的冰层覆盖。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声音平稳得可怕:“发到我加密邮箱。现在。”
“是!马上发送!”王锐立刻应道。
电话挂断不到一分钟,靳珩的私人加密邮箱提示音响起。他迅速登录,下载了那个标注着“车辆录音-关键片段”的加密音频文件。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一瞬,随即,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开了播放键。
冰冷的电脑音箱里,先是传来一阵汽车行驶时平稳的胎噪和引擎声,背景里还有模糊的城市交通音。接着,一个带着明显得意、甚至有些轻浮的男声响了起来,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啧,今天这单要是能成,咱们牧野在艺术圈就算彻底站稳脚跟了!晚意,多亏了你引荐王总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是程牧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只有行驶的背景音。然后,一个靳珩无比熟悉、此刻却让他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嗔怪:“别…别这么说。程牧,你专心开车…还有,以后在外面…别这么叫我名字…”
是姜晚意。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在阻止什么。
“怕什么?”程牧的声音毫不在意,反而带着一种狎昵的亲热,甚至能想象到他可能侧头看了姜晚意一眼,“这车里就咱俩,我的女神…珊珊说得真对,你就是太谨慎,太委屈自己了!”
“珊珊”两个字,像毒蛇的信子,让靳珩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程牧的声音继续响起,充满了志得意满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炫耀感:“珊珊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她当初牵线搭桥,极力撮合,又肯自掏腰包,哦不,是动用她的人脉和资源帮我稳住工作室,渡过难关,我程牧哪有这福气认识你这样的女神?”他刻意加重了“自掏腰包”和“人脉资源”几个字,暗示意味十足。
“程牧!你…你别乱说!”姜晚意的声音明显急了,带着惊慌。
“怕啥?”程牧的语气更加放肆,甚至带着一丝对靳珩的轻蔑,“放心,我的宝贝儿!靳珩?呵,那种满脑子只有数据和KPI的工作机器,他懂什么叫情趣?懂什么叫心疼女人?他整天把你一个人晾在家里当摆设,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迟早会发现,失去了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到时候,他跪着求你,你都别回头!”
录音里,姜晚意似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挣扎意味的“唔…”,像是想反驳,又像是被程牧的话堵了回去,更像是…在某种甜言蜜语的攻势下,那点微弱的抵抗正在被软化。
接着,是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伴随着程牧压低的、带着蛊惑和情欲的轻笑:“乖…别想那个冷冰冰的机器了…想想我们…想想下午…嗯?……”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电流忙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死寂的空气。
书房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光芒映在靳珩脸上。他保持着听录音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烟灰缸里,那截被掐灭的烟蒂,兀自飘散着最后一缕绝望的青烟。
“珊珊真是咱们的贵人……”
“动用她的人脉和资源帮我稳住工作室……”
“靳珩?那种工作机器……”
“失去了你,是他最大的损失……”
程牧那得意忘形、充满轻蔑和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遍遍在死寂的书房里回响,狠狠扎进靳珩的耳膜,钉穿他的心脏!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早已冰封的心上烫下屈辱和愤怒的烙印!而姜晚意那由挣扎到近乎默许的态度,更是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彻底碾碎!
证据!
铁证如山!
不仅坐实了姜晚意的出轨,更将许珊珊那条毒蛇在幕后策划、教唆、甚至提供肮脏资金支持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一股狂暴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怒焰在靳珩冰封的胸腔深处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他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手背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血丝,染红了洁白的衬衫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但他终究没有失控。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刀刃,割过喉咙,沉入肺腑,强行将那毁天灭地的怒火压入更深的冰层之下。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玉石俱焚般的平静。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他拨通了王锐的电话,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冰:“录音备份,最高级别加密。原件销毁痕迹。另外,准备一份拷贝,明天上午十点前,送到君合律所。”
电话那头传来王锐沉稳的回应:“明白,靳总!”
……
翌日上午九点五十分。
君合律所位于CBD核心区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层。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将简约、冷色调的现代装修映照得纤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严谨、高效和金钱堆砌出的精英气息。
靳珩被一位穿着得体套裙的年轻助理引进了沈遥的专属会议室。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会议室内光线明亮,一张宽大的会议桌,几把线条利落的椅子。沈遥已经等在那里。她站起身,姿态优雅而专业,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内搭简洁的白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容貌并非惊艳,但气质沉静干练,眼神清澈锐利,带着法律从业者特有的冷静和洞察力。
“靳先生,您好。我是沈遥。”她的声音平和清晰,伸出手。握手时,她的指尖微凉,力道适中,一触即分,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沈律师。”靳珩微微颔首,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色西装,气场强大而冷峻,即便刻意收敛,那份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眼底深藏的寒意依旧不容忽视。
没有多余的寒暄,靳珩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我需要离婚。情况复杂,涉及婚内过错方出轨,并有证据表明存在第三方恶意教唆、诱导,可能涉及经济欺诈。我的诉求是:快速、干净地解除婚姻关系,最大限度保护我名下的婚前及婚内财产不受分割,并且,”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让相关过错方及教唆者,付出应有的法律代价。”
他没有出示任何具体证据,但话语中透露的信息量巨大且指向明确。
沈遥安静地听着,眼神专注,没有任何惊讶或多余的情绪波动。她迅速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关键点。等靳珩说完,她才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靳珩,条理清晰地给出回应:
“靳先生,我理解您的核心诉求。基于您提供的信息,我的初步法律意见如下。”
“第一,证据链是核心中的核心。”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婚内出轨的认定,尤其是您提到的‘恶意教唆’和‘经济欺诈’,都需要形成完整、闭环、无可辩驳的证据链支撑。这包括但不限于:证明不正当关系的直接证据(如照片、录像、通信记录)、教唆方的诱导言论证据、以及可能存在的异常资金往来凭证。证据的合法性、关联性、真实性至关重要,将直接影响诉讼策略和结果。您提到的‘证据’,需要尽快整理并提供给我进行法律评估。”
“第二,财产保全刻不容缓。”沈遥语速平稳,逻辑严密,“鉴于情况复杂,存在潜在风险,我建议立即启动财产保全程序。向法院申请冻结您配偶名下的银行账户、股票、基金等流动资产,并对共有房产、车辆等不动产进行查封,防止其在诉讼期间恶意转移或隐匿财产。这是保障您财产权益的关键步骤。”
“第三,诉讼策略需要基于证据强度制定。”她继续分析,“如果证据确凿充分,我们可以直接提起离婚诉讼,主张对方存在重大过错(出轨),要求法院在分割财产时对您进行倾斜照顾,甚至主张对方少分或不分。同时,对教唆方(如您提到的第三方),可以同步考虑提起名誉权侵权诉讼或刑事自诉(诽谤、侮辱),或对其可能涉及的经济欺诈行为进行举报,追究其民事及刑事责任。”
“第四,”沈遥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带着预判性的专业素养,“需要高度警惕对方可能采取的舆论反扑和诽谤行为。尤其您身份特殊,对方或相关教唆者在事情败露后,极有可能通过散布不实信息(如指责您冷暴力、自身出轨等)来混淆视听,博取同情,对您个人声誉及公司形象造成损害。我建议提前准备反制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固定对方可能的诽谤证据、准备律师声明、必要时向平台发函要求删除不实信息,甚至预先收集能证明您婚姻期间无过错、积极履行义务的证据。”
她的分析条理分明,直击要害,既没有多余的同情,也没有过度的探究,完全站在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提供最冷静、最有力的法律路径。这种精准、高效和强大的控场能力,让靳珩冰封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认可的微光。
“沈律师的思路很清晰。”靳珩的声音依旧平淡,“证据,我会尽快提供。财产保全和反制预案,按你的方案推进。需要我配合什么?”
沈遥微微颔首:“好的靳先生。稍后我会让助理给您一份详细的材料清单和授权文件。请您尽快签署财产保全申请。至于证据,特别是您提到的关键录音和资金链证据,请务必确保其原始载体和来源的合法性,这对后续诉讼至关重要。”
……
云顶尊邸顶层公寓的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红烧排骨的香气。这是靳珩最喜欢的一道家常菜,以往他闻到这个味道,总会第一时间走进厨房,从后面搂住忙碌的姜晚意,偷尝一口刚出锅的肉。
但今天,姜晚意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心不在焉地翻炒着锅里的排骨,眼神却不停地瞟向客厅的方向。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她精心准备的菜,都是靳珩平时爱吃的。
她听到了书房门打开的声音,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穿过客厅。
姜晚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最温柔的笑容,端着那盘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走出厨房。
“阿珩,回来啦?正好,吃饭了。”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将盘子放在餐桌中央,“今天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排骨,炖了好久呢,快尝尝…”
靳珩站在客厅中央,刚脱下西装外套。他闻声,只是极其冷淡地朝餐桌这边扫了一眼。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就像看一件毫无生命的家具。他面无表情地将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只丢下冰冷的一句:
“吃过了。”
三个字,像三块冰坨,狠狠砸在姜晚意刚刚堆起的笑容上。
她端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精心准备的菜肴散发的诱人香气,此刻闻起来像是一种自作多情的嘲讽。看着他头也不回走进卧室、关上房门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冰冷?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失魂落魄地放下盘子,脚步踉跄地冲回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慌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找到许珊珊的名字,拨了出去。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珊珊!”姜晚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慌,“怎么办…他…他今天还是不理我…我做了他最喜欢的菜…他看都没看一眼…他说他吃过了…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珊珊…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他会不会…会不会不要我了?”恐惧让她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许珊珊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安抚:“哎呀我的傻晚意!别自己吓自己!他能知道什么?捉奸拿双,他抓到了吗?没有吧?别怕!男人都这样,尤其是靳珩那种死要面子的大男子主义!他拉不下脸来,这是在跟你冷战,逼你低头呢!”
她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听我的,别怂!你越是这样上赶着讨好他,做饭等他,他越觉得你好拿捏,越蹬鼻子上脸!冷着他!晾他几天!该吃吃该喝喝,该跟朋友玩就跟朋友玩!让他知道,离了他你姜晚意照样活得精彩!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天,他肯定绷不住,回头来求你信不信?”
许珊珊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试图给姜晚意打气。同时,她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对了晚意,程牧那边…新项目不是需要你帮忙引荐几个藏家吗?你这两天正好有空,多去他工作室走动走动,帮他把事情敲定!男人嘛,事业有起色了,才更有底气,也更能给你依靠不是?别把心思都浪费在靳珩那个冰块身上了!听我的,准没错!”
姜晚意握着手机,听着许珊珊的“安慰”和怂恿,混乱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对靳珩冰冷的恐惧,对许珊珊“妙计”的将信将疑,以及对程牧那边承诺的“依靠”产生的一丝病态的依赖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茫然无措。她只是对着电话,发出一声无助的、带着哭腔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