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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奇
江州城的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街巷里的人声、狗吠、挑夫的号子全兜在里头,闷闷地发酵出一股汗酸与鱼腥混合的味道。宋江背着双手站在浔阳楼的三楼檐下,望着楼外滚滚东去的长江,江面上白帆点点,被日头晒得发亮,倒比这城里的光景多了几分清爽。
自打刺配江州,他在牢城营里倒也受了些照拂。管营戴宗原是江湖上有名的神行太保,早听过他及时雨的名号,见了面又感他谈吐磊落,便免了他许多苦役,只让他在抄事房里帮忙抄写文书。这日恰逢戴宗去南昌府公干,宋江闲得发慌,听牢里的老牢子说浔阳楼是江州第一等的好去处,便换了身干净的青布直裰,揣了些碎银子,一路寻了来。
“客官里边请!”楼下店小二见他衣着虽简,却气度不凡,忙堆着笑迎上来,“三楼临江的雅座刚空出来,要不要楼上请?”
宋江点点头,跟着店小二拾级而上。楼梯是硬木打的,踩上去吱呀作响,混着楼里的说笑声、酒保的吆喝声,倒有几分热闹。到了三楼,果然见临窗有张方桌,窗外便是浩荡长江,江风穿窗而过,带着水汽拂在脸上,比楼里的扇风要舒服十倍。
“客官要点些什么?”店小二麻利地擦着桌子,眼睛溜圆地等着吩咐。
宋江扫了眼周围,见邻桌点的熟牛肉、糟鱼都透着香气,便道:“切二斤熟牛肉,一碟糟三样,再来条清蒸鲥鱼,打两角浔阳老酒。”
“好嘞!”店小二脆生生应着,转身噔噔噔下楼去了。
不多时,酒菜便端了上来。那熟牛肉切得方正,酱色透亮,还冒着热气;糟三样是糟猪耳、糟鸡胗、糟毛豆,红的白的绿的,看着就爽口;清蒸鲥鱼卧在白瓷盘里,鱼身上铺着姜丝、葱丝,汤汁清亮,还带着鱼鳞,据说这带鳞吃才是最鲜的。宋江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碗,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酒香便顺着风飘了出去。
他端起酒碗,对着江面一饮而尽。酒是烈性子,入喉时火辣辣的,到了肚里却慢慢散开,暖烘烘的舒服。他这一路从郓城到江州,吃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白眼,此刻对着这江景,饮着这好酒,倒觉得胸中郁气散了不少。
一碗酒下肚,宋江又给自己满上,夹了块牛肉慢慢嚼着。牛肉炖得酥烂,酱味渗到了骨子里,越嚼越香。他想起在家时,父亲宋太公总劝他安分守己,莫要结交江湖人,可他偏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见了谁有难处都想帮一把,才得了个及时雨的名头。谁承想,好心帮了晁盖他们智取生辰纲,竟被阎婆惜拿住把柄,最后失手杀了那妇人,落得个刺配江州的下场。
“唉!”宋江叹了口气,又灌下一碗酒。酒意渐渐上来,眼前的江景也有些模糊。他想起自己读了半辈子书,原想凭着本事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如今却成了个戴罪的囚徒,别说光耀门楣,能不能活着回郓城都难说。
邻桌几个客商正谈天说地,一个大胡子客商拍着桌子道:“听说那梁山泊如今越发兴旺了,晁天王领着一群好汉,杀富济贫,官府几次派兵去剿,都损兵折将回来了!”
另一个瘦高个接话道:“可不是嘛!我前几日从济州府过来,见路上关卡查得紧,说是怕有人投奔梁山。依我看,这官府越是禁,越显得梁山有本事!”
宋江听到“梁山泊”三个字,心里一动。晁盖他们如今在梁山过得好吗?林冲、吴用他们都还好吗?他本是可以跟着去梁山的,偏生自己总想着洗清罪名,重做良民,才落得这般境地。
“再打两角酒来!”宋江朝着楼下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店小二很快又提了酒上来,见他脸色发红,眼神也有些迷离,笑着劝道:“客官,这浔阳老酒后劲大,您慢些喝。”
宋江摆摆手,没说话,只顾着给自己倒酒。这第三碗酒下肚,只觉得天旋地转,胸中那股郁气再也压不住,直往上涌。他抬头看向墙上,见不少文人墨客在上面题了诗,有写江景的,有抒怀的,字迹有好有坏,却都透着一股自在。
“店家,取笔墨来!”宋江喊道,声音已经有些发飘。
店小二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酒兴正酣,也不敢多问,忙取了笔墨纸砚来,铺在桌上。宋江眯着眼,蘸了蘸墨,又觉得不够尽兴,索性把外衣脱了,露出里面的白背心,光着膀子站在桌前。
江风正好吹过来,拂起他额前的头发。他想起自己这一生,起起落落,受尽委屈,一股豪气突然从心底冒出来。他提笔在墙上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写罢,他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看了看,觉得这几句倒把自己的心思说透了。他自小读书,也学过些权谋,本想干一番大事业,却像猛虎被困在荒丘,只能忍着性子。
“好!”邻桌的大胡子客商见了,忍不住喝了声彩,“这位客官好文采!”
宋江听了,更来了兴致,又蘸了墨,接着往下写: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这几句写得越发用力,墨汁都有些溅出来。他摸着脸上的金印,只觉得那刺青像烙铁一样烫,配在江州这地方,更是奇耻大辱。若是有朝一日能报仇,定要让这浔阳江口染上鲜血!
写完这四句,他把笔一扔,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他也不在意,只觉得浑身发热,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店小二在一旁看得直咋舌,这客官看着文质彬彬,怎么写起诗来这般凶狠?
宋江却不管这些,他觉得意犹未尽,又拿起笔,在诗后题了四句口号: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黄巢!那可是唐末的起义领袖,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人物!宋江写罢,把笔重重一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楼里回荡,惊得邻桌的客商都停下了筷子,愣愣地看着他。
“痛快!痛快!”宋江指着墙上的诗,对店小二道,“店家,记好了,这首诗是郓城宋江题的!”
店小二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吓得脸都白了。宋江的名头在江州牢城营里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他敢在这里题这种诗,还敢留名字,这不是公然反了吗?
宋江却不管他吓成什么样,又端起酒碗喝了几口,只觉得头晕得厉害,眼皮也越来越沉。他踉跄着走到桌边,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黄巢……不丈夫……”
等他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楼里的客人少了大半。江风有些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墙上的诗,猛地想起自己做了什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哎呀!我怎么写出这种东西来!”宋江手脚冰凉,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这诗里的怨气、恨意,还有那“敢笑黄巢不丈夫”的话,若是被官府看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慌忙去找店小二,想让他找些石灰把墙涂了,可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原来店小二见他睡着了,早就跑去告诉掌柜的,掌柜的一看墙上的诗,吓得魂都没了,哪敢声张,只让店小二盯着,自己匆匆忙忙往府衙报信去了。
宋江见找不到人,心里越发着急,他想自己动手把字刮掉,可那墨已经渗进墙里,哪里刮得掉?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官差的呵斥声。宋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定是官府的人来了。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这三楼就这么大,窗户外面是长江,根本无路可逃。
“哐当”一声,房门被踹开,十几个官差拥了进来,为首的是江州府的缉捕都头,手里拿着铁链,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宋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浔阳楼题反诗,跟我们走一趟!”
宋江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官差们不由分说,上前就把铁链套在了他脖子上,拖着就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只见掌柜的和店小二都缩在墙角,吓得瑟瑟发抖。街上围了不少百姓,对着宋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人就是题反诗的?胆子也太大了!”
“听说他是个囚徒,刺配到这儿的,怪不得这么大怨气。”
“这下可完了,题反诗可是灭门的罪!”
宋江低着头,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天昏地暗。他这一辈子,总想着安分守己,却偏偏一步步走到了这步田地。如今题了反诗,被官府拿住,别说回郓城见父亲,恐怕连这江州城都出不去了。
官差们拖着他往府衙走去,铁链在地上拖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命运敲着丧钟。宋江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浔阳楼,那墙上的诗句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刺得他眼睛生疼。
江风依旧吹着,只是此刻落在他身上,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宋江的人生,再也回不了头了。而这浔阳楼的一场醉,一首诗,将把他推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境地,也将牵动起梁山泊好汉们的又一场惊天动地的举动。
走在去府衙的路上,宋江的脑子反而慢慢清醒了。事已至此,怕也没用。他想起晁盖,想起吴用,想起那些梁山好汉,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念头:或许,这反诗题得,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再也不用像猛虎卧荒丘那样,潜伏爪牙忍受了。
只是,江州府尹会如何处置他?戴宗回来后会怎么做?梁山泊的兄弟们会不会知道他的处境?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他只能被官差们拖拽着,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命运,身后的浔阳楼渐渐远去,而一场更大的风波,才刚刚开始酝酿。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看着这个戴罪的囚徒,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也有鄙夷。宋江却不再理会这些目光,他挺直了些腰板,尽管铁链勒得脖子生疼,却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想着忍气吞声了。
到了府衙门口,官差把他往地上一推,喝令他跪下。宋江咬着牙,不肯跪,他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些。
“反贼宋江,见了府尹大人竟敢不跪!”一个官差厉声喝道,扬起鞭子就要打下来。
就在这时,府衙里传来一个声音:“住手!把他带进来。”
宋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正是江州府尹蔡得章。蔡得章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儿子,平日里仗着父亲的权势,在江州横行霸道,手段狠辣。
蔡得章上下打量了宋江一番,冷笑道:“宋江,本府听说你在浔阳楼题了反诗?好大的胆子!”
宋江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我宋江一生磊落,虽为囚徒,却也容不得你们这般欺辱!”
“磊落?”蔡得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题反诗,骂朝廷,还敢说磊落?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刑拷打,让他招出同党!”
官差们轰然应诺,拖着宋江就往刑房走。宋江挣扎着,大声骂道:“蔡得章!你这奸贼,我宋江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骂声渐渐远去,蔡得章站在府衙门口,望着宋江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他早就听说宋江和梁山泊的晁盖有交情,如今抓住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把他屈打成招,牵连出梁山泊,到时候在父亲面前也能邀功请赏。
刑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霉味。宋江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得破烂不堪,血痕累累。但他咬紧牙关,任凭官差们如何拷打,就是不肯承认有同党。
“说!你是不是和梁山泊的反贼有勾结?”一个拿着鞭子的官差厉声问道,鞭子上还滴着血。
宋江喘着粗气,啐了一口血沫,骂道:“休想让我诬陷好人!我宋江一人做事一人当,反诗是我题的,与旁人无关!”
官差见他不肯招供,又拿起烙铁,在火上烧得通红,滋滋地冒着白烟。
“最后问你一次,招不招?”
宋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知道,一旦招供,不仅自己万劫不复,还会连累晁盖他们,他死也不能做这种事。
烙铁烫在身上,发出“滋啦”一声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宋江疼得浑身抽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人,他晕过去了。”官差向闻讯赶来的蔡得章报告。
蔡得章皱了皱眉,道:“泼醒他,继续审!我就不信他骨头这么硬!”
一盆冷水泼在宋江脸上,他猛地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浑身的伤口被冷水一激,疼得他几乎再次晕过去。但他看着蔡得章那张阴狠的脸,心里的恨意更加强烈。
“蔡得章,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招供的!”宋江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决绝。
蔡得章见他如此倔强,心里也有些发狠,道:“好,有种!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把他关入死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东西吃!”
说完,蔡得章转身离开了刑房,他不信宋江能一直硬气下去,在死牢里饿上几天,保管他什么都招了。
宋江被拖入死牢时,已经奄奄一息。死牢里又黑又臭,角落里堆着稻草,上面爬满了虫子。他躺在稻草上,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他心里却异常平静,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只是,他有些想念父亲,想念郓城的家,想念梁山泊的兄弟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人来救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梁山泊离江州千里之遥,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里的事?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敢来江州这个龙潭虎穴救他?
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和疼痛将自己吞噬。他不知道,此刻,戴宗已经从南昌府回来了,正急急忙忙地往牢城营赶,一场营救他的计划,正在悄然展开。而浔阳楼那首反诗,就像一颗投入江中的石子,即将激起千层浪,把更多的好汉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夜色渐渐深了,死牢里静得可怕,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宋江昏昏沉沉地睡着,梦里又回到了浔阳楼,江风拂面,酒香扑鼻,他提笔在墙上写诗,只是这一次,写的不再是反诗,而是一首回乡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