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红星农场的机械维修车间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刺鼻的机油味混杂着汗水的咸湿味,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顾建国、顾远辉和王成功三人围着那台被大卸八块的脱粒机。
“不行,这个轴承磨损太严重了,必须得换!”王成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躁。
顾建国蹲在地上,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检查着拆下来的零件,眉头紧锁:“不只是轴承,你看这个齿轮,都快磨平了。就算我们把它重新装回去,也撑不过这次秋收。”
顾远辉则沉默地拿着卡尺,一遍遍地测量着机器核心部件的数据。每一个数字,都让他的心往下沉一分。
缺少关键的备用零件,没有专业的维修工具,更致命的是,那份老旧的苏式图纸上,根本没有标注这些磨损部件的精确参数。他们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的绣娘,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狠狠地敲在三人的心上。
王场长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和“扣掉一半工分”的威胁,像乌云一样压在他们头顶。
直到深夜的钟声敲响,三人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疲惫不堪地回到了筒子楼。
推开门,一盏温暖的煤油灯早已点亮。程娇和林婉并没有睡,桌上还温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红薯粥和几个窝窝头。
“快,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程娇心疼地看着丈夫和公公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一杯早就晾好的温水递了过去。
林婉也赶紧给三个人盛了粥。
然而,三个男人却像是没看到眼前的食物一样。他们简单地洗了把脸,就又不约而同地聚在了顾家那张用木箱子临时充当的饭桌前。
一根珍贵的白蜡烛被点燃,豆大的火苗在三人专注而凝重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爸,成功,我觉得这个动力输出的结构可以改一下”
“不行,改了这里,那边的传动比就对不上了”
他们顾不上饥饿和疲惫,借着微弱的烛光,再次陷入了激烈的技术讨论中。
程娇端着水杯,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看着他那双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一阵阵地疼。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工分,更不是为了向王厂长证明什么。
这是属于一个顶尖技术人员的骄傲和尊严。
他不能输,也不想输。
程娇只是默默地为他们添上热水,然后,她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她记得在空间里有之前从周春和书房里收集的苏联工厂机械图纸
片刻之后,她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角都已磨损的牛皮纸文件夹,走了出来。
她坐到离他们不远的小马扎上,装作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样子,将文件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有泛黄的书信,有老旧的照片,还有几本字迹娟秀的读书笔记。
她翻动的动作很轻,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经意”。
“哗啦——”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纸张的质地和颜色,明显与周围那些泛黄纸张格格不入的工程图纸,就这么“不小心”地从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夹层中,滑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咦?这是什么?”
程娇故作疑惑地捡起那张图纸,仿佛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对着灯光看了看,上面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机械结构图。
她拿着图纸,走到顾远辉身边,用一种带着几分好奇的语气问道:“远辉,你看得懂这个吗?好像是我妈以前从工厂收集的一些技术资料,夹在书里我都给忘了。”
正陷入思维僵局的顾远辉,下意识地接过了图纸,起初并未在意。
他以为,那不过又是一张普通的、甚至可能是过时的技术资料。
然而,当他借着烛光,缓缓地将那张图纸展开时——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甚至碰倒了身后的马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的双手在颤抖,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这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顾建国和王成功也被他的反应惊动了,两人立刻凑了过来。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张图纸上,看到上面那远超这个时代的、精密巧妙的机械结构,和那个堪称神来之笔的改良方案时,他们也和顾远辉一样,彻底被惊呆了!
这张图纸,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们脑海中所有紧锁的难题!
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图纸,像是饥饿的狼看到了猎物,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在这沉沉的黑夜里,在这几乎让人绝望的困境中,这张意外出现的图纸,就是那道划破黑暗、照亮他们前行道路的——
唯一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