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筒子楼里渐渐安静下来。
昏黄的煤油灯下,程娇手里捧着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旧书,看得入神。灯火在她精致的侧脸上跳跃,美好得不真实。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远辉回来了。他身上穿着那件沾满了油污的工装,脸上也蹭了几道黑色的油渍,显得有些狼狈。他动作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房间里的人,但程娇还是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顾远辉的眼神有些躲闪。
白天食堂发生的事,他已经从王成功那里听说了。一想到自己的妻子,那个本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姑娘,因为嫁给自己,却要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遭受非议,他的心就疼。
他走到程娇面前,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了一句沙哑又充满了愧疚的话:
“对不起。”
“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程娇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
她从床头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暖水瓶里的热水,然后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着脸上的油污。
她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脸颊,让顾远辉的身体瞬间一僵。
“这算什么委屈?”
程娇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也倒映着他局促不安的脸。她笑了,那笑容,像是一缕春风,瞬间吹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几句酸话而已,不痛不痒的,对我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她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你忘了?在周家的时候,比这难听百倍的话,我听得还少吗?早就练出来了。”
她顿了顿,将擦干净的毛巾放到一边,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话锋一转:
“别说那些了,快跟我说说,顾远辉同志,你今天第一天去机械组,里面的设备怎么样?”
顾远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更没想到她对这些冰冷的机器会感兴趣。
在程娇那双充满期待和鼓励的目光注视下,他那点因为愧疚而产生的低落情绪,瞬间被暖意所取代。
他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嗯,是很老旧。”一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顾远辉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建厂初期从苏联进口的老家伙,用了快二十年了,很多零件都磨损得厉害。王场长舍不得换,就让我们修修补补凑合着用。”
他将白天如何在机械组熟悉环境,如何发现那些老旧设备存在的安全隐患,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娇。
他说得不快,语气也很平淡,但程娇却能从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对自己领域的专注和热爱。
程娇也笑着分享了自己白天的“光辉事迹”,她模仿着林小红那阴阳怪气的调调,又学着自己当时如何“引经据典”、“上纲上线”,三言两语就怼得对方哑口无言的模样,逗得顾远辉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分享着彼此一天中遇到的烦恼和取得的“战绩”。他们开始成为可以分享彼此喜怒哀乐的“战友”和伴侣。
聊着聊着,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规划起未来。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顾远辉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沉声说:“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我想办法改进一下农场的灌溉设备。这里太干了,光靠人力挑水,效率太低。”
程娇点点头,她的目光则望向了远处那片连绵的、黑黢黢的山脉:“我看后山那片地不错,虽然荒了点,但我们可以试着开垦出来,养点鸡鸭,还能在林子里种点蘑菇。到时候咱们就有吃不完的鸡蛋和肉了。”
他们的话语里,没有对现状的抱怨,只有对未来的无限信心和希望。仿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夜深了,程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早点睡吧。”顾远辉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过墙角的木盆,去公共水房打了满满一盆热水回来。
他将水盆放到程娇脚边,蹲下身,试了试水温,才抬头对她说:“泡泡脚,解乏。”
温热的水漫过脚背,驱散了一天的疲惫。
程娇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却无比可靠的男人,看着他被灯火映照得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珍视的感觉。
她主动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因常年与机械打交道而布满薄茧的大手。
顾远辉的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程娇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顾远辉,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