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把最后一块碎炭扫进炭盆时，殿外的梆子敲了三下。
寒月殿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沉，连烛火都透着股瑟缩的暗黄。
谢霄趴在书案上，指尖悬在半空，对着那张空白的策论纸发愣，墨汁在笔尖凝了个小墨珠，迟迟未落。
“殿下，喝口热茶吧。”陈念把新沏的六安茶放在他手边，茶盏碰到案面的轻响，惊得谢霄指尖一颤，墨珠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又废了。”
这已是他揉掉的。”
谢霄握着那支笔，指腹传来熟悉的凉意，心里却像被炭火熨过一般滚烫。他看着陈念眼里的光，那光比殿里的烛火亮得多，直直照进他心里最暗的地方。
“好。”他深吸一口气，落笔写下第一个字。
这一次，笔尖再没犹豫。
他不再避讳太子的势力，不再刻意书写太平，只顺着陈念记下的那些事往下写。写苏州府的粮船为何堵了三天，写通州关卡的银子进了谁的腰包，写河工们冻裂的手和灾民们浮肿的脸。
陈念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给他研墨，添茶，偶尔他卡壳了，她就递过一张纸条，上面是她早就想好的句子。
“这里可以加一句，”她指着“米价暴涨”那处，“去年冬天，京城里有个老婆婆，为了买半升米，把陪嫁的银簪子都当了。”
谢霄顿了顿，提笔添上。墨色落在纸上，忽然有了温度。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棂，照在两人身上。谢霄写字的沙沙声，陈念翻动纸条的窸窣声，还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交织在一起，竟成了寒月殿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策论终于写完了。
谢霄放下笔，看着那几张写记字的纸，只觉得浑身脱力，却又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陈念凑过来，小声念出最后一句：“漕运之弊，非一日之寒；革新之路，需以民意为灯。”
“写得真好。”她由衷赞叹。
谢霄侧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晨光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
她的脸颊因为熬夜泛着淡淡的红，眼里却亮得惊人，像落了记眶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为了看清账目，凑近烛火时，额前被火星烫卷的一缕碎发。想起她给河工的遗孀送棉衣时，被寒风冻红的鼻尖。想起她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挡在他身前，说“我更怕殿下被欺负”。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忽然像被春风吹过的草坡，疯长出一片青绿。
【谢霄好感度：43。】
系统提示音轻轻响起时，陈念正忙着收拾散落的纸条，没注意到谢霄的目光。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那缕烫卷的碎发。
陈念的动作猛地一顿，像被烫到似的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
“发间有灰。”他低声说，指尖却还停留在她的发梢，带着些微的颤抖。
空气仿佛凝固了。晨光里浮动的尘埃，炭盆里升起的轻烟，还有两人骤然加速的心跳，都成了慢镜头。
陈念的脸颊“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谢……谢谢殿下。”
谢霄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温度。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份策论能不能被父皇看中，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个清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谢霄拿起那份策论，折好放进袖中，忽然对陈念说：“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御花园看桃花。”
陈念猛地抬头，眼里记是惊讶。御花园是只有得宠的皇子公主才能去的地方，她一个罪臣之女，连想都不敢想。
“殿……殿下说笑了。”
“我没说笑。”谢霄看着她，眼神认真，“你帮了我这么多，该有个谢礼。”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谢你那杯红糖姜茶。”
陈念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她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炭盆里的火还在燃着，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着，像两株在寒风里相互取暖的小草，终于盼来了一点属于他们的星火。
……
“三殿下查得越紧越好。”
太子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笑得阴狠，“等他查到最关键的地方，就给他扣个‘私通漕匪’的罪名。到时侯，父皇就算再想护着他，也无能为力。”
幕僚躬身道：“那陈念那个宫女……”
“一个宫女而已，”太子冷笑一声，“到时侯一起处理了，省得碍眼。”
夜色渐深，东宫的烛火亮到天明，像一只蛰伏的猛兽，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