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暴露…愚蠢…”
嘶哑、冰冷、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呓语，从林烽干裂的嘴唇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在河滩死寂的晨雾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云龙猛地从河滩高处的岩石上扭过头！那双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对岸敌军炊烟的虎目，瞬间锁定了下方石头上的林烽！
醒了？！
这小子…刚才说的是什么玩意儿？炊烟…高度…浓度…东南风…距离…人数…装备…还他娘的愚蠢？！
李云龙脸上的横肉狠狠抽动了一下，一种混合着荒谬、烦躁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期待的邪火直冲天灵盖！他像一头发现猎物又觉得猎物太邪门的猛虎，几步就从高处蹿了下来，沉重的破布鞋踩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发出啪啪的闷响，溅起冰冷的水花。
“他娘的！你小子总算舍得醒了？！”人未到，咆哮先至，炸雷般的声音震得旁边正小心翼翼给林烽擦拭额头的赵小花手一抖。
李云龙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瞬间笼罩了靠在石头上的林烽。他根本没给林烽任何反应的时间，甚至没仔细看他那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也没注意赵小花刚清理过、依旧狰狞外翻、渗着血水的伤口，抬脚就朝着林烽没受伤的右腿外侧，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发泄意味地踹了过去！
“呃！”林烽本就虚弱到极点的身体被踹得猛地一晃，牵扯到胸口的致命伤，剧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要不是赵小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就滚下冰冷的石头。
“装什么死狗！”李云龙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烽脸上，手指几乎要戳到林烽的鼻子尖，“老子清点人数，死的死伤的伤，就剩这点家当！你个书呆子倒好，挨一枪就躺下装大爷！让老子扛着你钻水洞、泡冰水！他娘的，读书人就是不经打！风吹吹就倒！屁用没有，光拖后腿！”
他越骂越气，指着林烽胸前那枚在晨光下闪着冷光的金属碎片，又指向对岸那袅袅升起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炊烟：“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就因为你掉队，老子折了多少兄弟！现在刚喘口气，对岸的狗杂碎又他娘的闻到腥味了！一个排！枪口都对着咱们的脑门！你说！现在怎么办？！你那些狗屁不通的图纸，能变出子弹来打退敌人？还是能长出翅膀带老子飞过去？！”
林烽被赵小花扶着，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李云龙那粗粞的咆哮如同重锤砸在耳膜上，唾沫星子带着浓重的烟草和汗臭味溅到脸上。胸口伤处的疼痛，冰冷的河水浸泡后的刺骨寒意，还有刚刚强行融合两世灵魂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和虚弱感，如同无数把锉刀，反复折磨着他残存的意志。
原身记忆中那些不被理解、被嘲弄为“书呆子气”的屈辱和憋屈，如同压抑的火山岩浆，混合着教授灵魂深处那份被冒犯的尊严和冰冷的逻辑分析力，在李云龙这毫不留情的“咆哮羞辱”下，猛地被点燃了！
一股邪火，混合着求生欲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狠劲，猛地冲上林烽的头顶！他猛地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迷茫，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混合着极致的虚弱和一种非人般冰冷的锐利光芒！他死死盯着李云龙那张唾沫横飞、写满暴躁和轻蔑的脸！
“闭嘴！”一声嘶哑、微弱、却如同冰锥般尖锐的厉喝，猛地从林烽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李云龙的咆哮！
整个河滩瞬间死寂！连奔腾的河水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孔捷张大了嘴，丁伟扶额的手僵在半空，赵小花扶着林烽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周围的士兵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敢让李连长闭嘴？！这林顾问…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刚才脑子真进水了？！
李云龙也愣住了！那张怒意勃发的脸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李云龙横行战场这么多年，从班长骂到连长，从士兵骂到团长（当然也被团长骂），什么时候被人当面吼过“闭嘴”？还是被一个他眼里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拖后腿的书呆子？！
一股被彻底藐视的暴怒，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在他胸膛里炸开！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扭曲，额角青筋根根暴凸，右手闪电般按在了腰间大刀的刀柄上！一股实质般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你他娘的找死——！”炸雷般的咆哮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就要喷薄而出！
“老李！”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观察的孔捷猛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用尽全力一把抱住了李云龙已经半抽出来的刀柄！他死死按住李云龙的手，对着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冷静！冷静点！别冲动！这小子…这小子刚才说的对岸情况，好像…有点门道！”
孔捷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依旧死死盯着李云龙、眼神冰冷锐利的林烽，继续对李云龙低吼道：“你忘了山洞里他指的路？忘了水洞里那邪门的爆炸？这小子…邪性！留着或许真有用！现在不是砍人的时候！对岸的狗杂碎才是要命的！”
“有用？！”李云龙被孔捷死死抱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烽，对着孔捷咆哮，“孔二愣子！你他娘的也糊涂了？！你看看他！站都站不稳！说句话都他娘的带血沫子！除了会放几句鸟语屁话，他有个屁用！留着？留着给老子当累赘？给狗日的当活靶子？！”
他猛地甩开孔捷的手（孔捷被甩得一个趔趄），刀虽然没有完全拔出来，但那凶悍的气势足以让周围空气冻结。他向前逼近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盯着林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姓林的！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鱼！省得你被狗日的抓去当俘虏，丢老子的脸！”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林烽的皮肤。胸口的剧痛和眩晕感更加强烈，但他眼中那团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原身那份被压抑太久的“书呆子”的倔强，和教授那份面对质疑时用事实碾压的本能，在此刻完美融合！
他无视李云龙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无视胸前伤口崩裂渗出的温热液体，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指向对岸下游那片树林边缘袅袅升起的炊烟。他的动作因虚弱而颤抖，但指尖的方向却异常稳定。
“烟…”林烽的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高度…不足五米…浓度…稀薄…扩散角…过大…风向…东南…风速…约…0.8米每秒…”
他顿了顿，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额头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滑落，眼神却死死锁住目标，继续道：“综合判断…生火点…距离…约一千二百米…人数…二十五至三十人…携带…轻机枪…至少…两挺…”
他的目光转向李云龙，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讽：“生火位置…毫无遮蔽…位于…下风口…河谷开阔地…烟柱…清晰可见…数里外…一览无余…”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种工程师面对愚蠢设计时的刻薄和痛心，重重地砸了出来：
“这…不是…暴露…是什么？！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死寂！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林烽不是在说胡话！他是在用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匪夷所思的方法，仅仅凭借肉眼观察那几缕炊烟，就精准地推断出了对岸敌军的距离、人数、装备配置！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对方指挥官犯下的致命低级错误——在开阔地下风口生火，暴露目标！
孔捷和丁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赵小花扶着林烽的手微微颤抖，看向林烽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李云龙脸上的暴怒彻底凝固了！他像一尊突然被施了魔法的石像，保持着拔刀欲砍的凶悍姿势，但那双喷火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愕然！他张着嘴，似乎想反驳，想骂娘，想证明这书呆子在胡说八道，但喉咙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烽刚才指出的每一个细节，都与他用望远镜观察到的模糊景象惊人地吻合！距离…人数…机枪…还有那该死的、无比显眼的生火位置！这混蛋…他是怎么做到的？！用烟？！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般的羞恼感，如同冰火两重天，狠狠冲击着李云龙那颗习惯了用大刀片子讲道理的简单大脑！他那张黝黑的脸，竟然罕见地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的暗红！
就在这时！
“连长！丁参谋！不好了！”负责警戒的手枪队员老王，连滚带爬地从河滩高处的警戒点冲了下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下游！对岸！敌人…敌人动了！好像…好像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有几个人正往河边跑！好像在架…架什么东西！”
“什么？！”李云龙猛地从巨大的震惊和窘迫中惊醒，瞬间被更紧迫的危机感攫住！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孔捷，几步又蹿上高处！
丁伟也立刻跟上，举起那个独眼望远镜。
镜头里，对岸树林边缘，原本围着篝火的人影果然骚动起来！十几个士兵正快速向河岸边移动，其中几人正费力地从树林里拖拽出一个带着支架、管状的东西！虽然距离远看不太清细节，但那粗壮的炮管形状，让丁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迫击炮！”丁伟放下望远镜，声音凝重得如同结了冰，“他们在架设迫击炮阵地！目标…就是我们这片河滩！”
仿佛为了印证丁伟的判断！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炮弹出膛声，骤然从对岸传来！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河滩上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上！
紧接着！
咻——！！！
刺耳、尖锐、如同厉鬼哭嚎般的破空啸音，由远及近，撕裂了清晨冰冷的空气，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毫无遮蔽的开阔河滩，精准无比地覆盖下来！
死亡的尖啸，已然临头！
“迫击炮！卧倒——！！！”李云龙目眦欲裂，发出炸雷般的狂吼！同时，他那魁梧的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从高处扑下，目标直指——还靠在石头上、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根本无法快速移动的林烽！
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死亡的尖啸笼罩下来！林烽瞳孔骤缩！他清晰地看到李云龙那张在俯冲中扭曲、写满狂暴和一种近乎本能保护欲的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汗味、硝烟味和冰冷的河水气息！
要死了吗？刚刚融合灵魂，刚刚展露锋芒，就要被一发炮弹终结在这冰冷的河滩？
不！绝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亡瞬间！一个之前被强行压制、在灵魂融合风暴中一闪而过的、源自教授记忆深处某个灾难事故分析报告的冰冷名词，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从林烽混乱的意识深处跳了出来！
“空化损伤（Cavitation
Damage）！！！”
一声嘶哑到破音、带着不顾一切疯狂的尖叫，猛地从林烽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完全不符合战场语境、如同天书般的词语，如同最后的咒语，狠狠砸向正朝他扑来的李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