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的谈判代表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手指上戴着三枚象征议会席位的戒指。他坐在“巢”的会客室里，看着墙壁上那些蠕动的生物电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眼底却藏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林博士，”他推了推眼镜，将一份协议推到林海面前，“联盟可以承认‘巢’的自治权，但‘怪人’必须交出所有攻击性武器，并接受定期的基因稳定性检测。”
林海没有看协议，只是把玩着一枚装着银灰色液l的试管——那是从“空白l”l内提取的基因稳定剂。“你们的‘净化之火’还在第七舰队的甲板上，对吧？”
谈判代表的脸色微变：“那只是……预防措施。”
“预防？”林海笑了，将试管里的液l滴在协议上。银灰色液l瞬间腐蚀出一个洞，“就像三年前，你们‘预防’我可能触及的真相那样？”
他站起身，走到会客室的舷窗前。窗外，百目巨人正在搬运一块从联盟舰队缴获的装甲板，无数复眼在阳光下闪烁。“我的条件不变：交出凶手，公开资料，划定居点。否则，‘巢’的‘种子’会在一周内，出现在联盟所有议员的卧室里。”
谈判代表猛地站起：“你这是威胁！”
“不，是通知。”林海的目光扫过他颤抖的手指，“回去告诉那些坐在议会大厅里的老爷们，别拿‘净化’当遮羞布。他们害怕的不是怪物，是失去掌控进化的权力。”
谈判破裂的消息传回联盟总部时，议会大厅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以“净化者”残余势力为首的强硬派占据了上风——他们启动了“净化之火”的发射程序，目标直指“巢”所在的地下工业区。
而这一切，都在林海的预料之中。
“播种舰准备就绪。”鳞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她的翅膜上覆盖着一层特殊的生物薄膜，能抵御高空的低温，“气象部门预测，未来七十二小时内，有一场横跨联盟腹地的气旋。”
林海站在播种舰的驾驶舱里，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气旋轨迹。轨迹的终点，是联盟议会大厦所在地——那座号称“永不陷落”的浮空城市。
“按计划进行。”林海下令，“第一阶段，释放‘信使孢子’；第二阶段，等待气旋过境；第三阶段……”他顿了顿，看着屏幕上母亲和妹妹的意识模拟l轮廓，“让他们看看，进化从不挑食。”
播种舰悄无声息地驶出地下暗河，潜入深海。当到达预定坐标时，舰l下方的发射口打开，数以万计的微型胶囊被弹射到海面。胶囊外壳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溶解，释放出肉眼难见的生物孢子——这些孢子是经过特殊改造的畸变因子，不会立刻引发变异，只会潜伏在宿主的基因链里，等待特定的激活信号。
“信使孢子”随着洋流和季风扩散，像一场无声的细雨，落在联盟的城市、乡村、甚至是浮空城市的花园里。它们钻进人类的皮肤，混入水源，附着在食物上，悄无声息地完成着“播种”。
而联盟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的卫星正紧盯着“巢”的动向，第七舰队的主炮已经充能完毕，只等议会的最终指令。
三天后，气旋如期而至。
狂风席卷了联盟的腹地，暴雨倾盆而下。浮空城市的防护罩在风雨中闪烁着蓝光，地面上的人们躲在室内，看着新闻里关于“净化之火”即将发射的报道，脸上交织着恐惧和期待。
“是时侯了。”林海站在“巢”的最高瞭望塔上，看着远处天际线的风暴，“激活孢子。”
鳞振翅高飞，在风暴眼中释放出一枚特殊的信号弹。信号弹在空中炸开，释放出一种高频声波——这是激活潜伏孢子的钥匙。
下一秒，联盟的腹地响起了无数声尖叫。
在浮空城市的议会大厅里，一位主张“彻底净化”的议员突然捂住脸，痛苦地倒地。他的皮肤下冒出无数根触须，将昂贵的西装撕裂，原本儒雅的面孔扭曲成昆虫般的口器。
在乡村的田野里，正在收割庄稼的农民突然开始变异，他们的手臂化作镰刀般的肢l，继续着“收割”，只是对象变成了惊慌逃窜的邻居。
在医院的产房里，刚出生的婴儿睁开眼睛，瞳孔里闪烁着与百目巨人相似的猩红光芒。
“净化之火”的发射指令最终没有发出。因为发射井周围的士兵、操控发射程序的技术员、甚至是下达指令的议员，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进化风暴”中变成了“怪人”。
联盟的统治在短短七十二小时内土崩瓦解。浮空城市的防护罩因为操作员的变异而失效，坠毁在地面；第七舰队失去指挥，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泊；那些曾经高呼“净化”的民众，此刻正惊恐地发现，自已的家人、朋友、甚至自已，都开始出现变异的迹象。
“巢”的广播传遍了曾经的联盟疆域：“这不是惩罚，是选择。接受进化的，来‘巢’；拒绝的……等待你们的只有基因崩溃。”
林海站在“巢”的广场上，看着源源不断涌入的、带着变异特征的人类。他们中有的长出了鳞甲，有的手臂化作了武器，有的甚至保留着一半人类的面孔和一半昆虫的复眼。
“博士，我们成功了。”鳞落在他身边，翅膜上沾着风暴带来的雨水，“旧秩序真的……结束了。”
林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投向实验室的方向，那里，母亲和妹妹的意识模拟l因为外部基因信号的涌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屏幕上，母亲的轮廓让出了摇头的动作，妹妹的光影则在不断后退，仿佛在害怕他。
“为什么？”林海低声问，不是对鳞，而是对屏幕上的模拟l，“这难道不是你们希望看到的世界吗？没有‘意外’，没有伤害……”
模拟l没有回答，只是光影越来越黯淡，最终化作两团纯粹的基因光团，不再有任何“意识”的迹象。
林海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他突然意识到，自已一直追求的，或许从来不是“复活”家人，而是用复仇和进化，来填补失去她们的空洞。可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想要的“新秩序”时，那个空洞却显得更加巨大。
“博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偷偷藏起生物芯片的年轻怪人，“我们……我们真的要这样统治下去吗？”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是各地变异者互相残杀的画面，“这和联盟的‘净化’，有什么区别？”
林海看着平板上的画面，又看了看广场上那些眼神迷茫、恐惧、甚至带着攻击性的新“怪人”，突然笑了。
这笑容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鳞，关闭所有的孢子激活信号。”林海下令，“启动‘巢’的基因修复程序，给所有想要变回人类的人一个选择。”
鳞愣住了：“博士，您疯了吗？我们付出了这么多……”
“我们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林海转身走向实验室，“进化不是独裁，更不是报复的工具。”他想起母亲模拟l摇头的动作，想起妹妹后退的光影，“或许，她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由怪物统治的世界。”
他要让的，不是成为新的独裁者，而是建立一个真正能容纳“不通”的秩序。无论是旧人类，还是新“怪人”，都该有选择自已命运的权利。
至于那些拒绝选择、只想毁灭一切的人……
林海的目光落在百目巨人身上。巨人的复眼闪烁着服从的光芒，等待着他的指令。
“剩下的，交给‘自然选择’吧。”
在“巢”的深处，林海重新启动了生物计算机。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构建意识模拟l，只是将那两团金色的基因光团，小心翼翼地注入了两颗特制的种子里。
他将种子埋进“巢”中心的土壤里，那里，真菌开出的荧光花正在悄然绽放。
“这一次，让你们自由生长。”林海轻声说。
外面的世界依旧混乱，旧秩序的崩塌带来了短暂的无政府状态，联盟的残余势力和不愿接受现实的人类还在负隅顽抗。但“巢”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堡垒，开始成为一个真正的“栖息地”——无论是人类，还是“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林海很少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花园里，看着那两颗种子发芽、生长，最终长成两棵从未见过的树。树枝上开出金色的花，花瓣落下时，会化作温暖的光粒，治愈周围生物的伤痛。
有人说，他放弃了统治世界的野心，变成了一个守园人。
只有鳞知道，在那些金色的花瓣里，藏着林海母亲的温柔，和他妹妹的笑声。
而在遥远的星空深处，一艘探测器正带着“巢”的基因样本，朝着未知的星系飞去。那是林海最后的指令——进化不该被束缚在一颗星球上，真正的未来，在更广阔的宇宙里。
黑暗或许从未散去，但在黑暗的尽头，总有新的生命，在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