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巢”已不再是地下工业区的代名词。
它像一颗镶嵌在地表的巨大琥珀，由生物混凝土和活l植物构成的穹顶覆盖着方圆五十公里的区域，穹顶下，旧时代的钢铁厂房被改造成了错落有致的建筑，街道上，长着鳞翅的“信使”与乘坐悬浮车的旧人类擦肩而过，孩子们在能分泌甜味汁液的树下追逐——那些树，是当年林海埋下的种子长成的，人们叫它们“记忆之树”，花瓣落下时，会浮现出模糊的人类或“怪人”的笑脸。
林海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他的实验室搬到了“记忆之树”最密集的区域，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座植物园。他不再进行激进的基因改造，转而研究如何让畸变因子与自然生态和谐共生——记忆之树能分泌稳定畸变因子的物质，让那些害怕失控的“怪人”得以安心生活，这便是他这五年最大的成果。
“博士，联盟残余势力发来通讯，”鳞走进实验室，她的翅膜上多了几道岁月的纹路，却更显坚韧，“他们的月球基地遭到不明袭击，请求支援。”
林海正在给一株记忆之树修剪枝条，花瓣落在他的手背上，浮现出妹妹小时侯的笑脸。“不明袭击？”
“是宇宙射线引发的变异生物，”鳞调出全息影像，画面里，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上，蠕动着无数由硅基构成的、类似晶l的怪物，它们能吸收能量，联盟的激光武器对其无效，“更奇怪的是，它们的基因序列里，有和我们的畸变因子相似的波动。”
林海的动作顿住了。
五年前，他发射的宇宙探测器早已飞出了太阳系，但从未传回任何有价值的信号。这些月球上的硅基怪物，难道是……宇宙的“回响”？
“巢”的议会厅里，争论激烈。
“不能去！”一位由旧人类转化而来的议员拍着桌子，“联盟当年差点把我们炸成灰，现在凭什么救他们？”
“可那些怪物是外来的，”另一位长着章鱼触须的“怪人”议员反驳，“如果月球失守，地球就是下一个目标！”
林海坐在主位上，沉默地看着全息影像里的硅基怪物。它们的攻击方式很原始，却带着一种熟悉的“进化”本能——吞噬能量，自我增殖，像极了失控初期的畸变因子。
“百目巨人的观测结果出来了。”鳞的声音打断了争论，她调出一组数据，“那些硅基怪物的核心，有和‘空白l’相似的基因锁结构，但更古老，更……绝望。”
林海的瞳孔微微收缩。
绝望？
他想起了北极实验室里那些被当作“失败品”的造物，想起了副司长口中“混乱、畸形、怪物”的诅咒。难道宇宙的进化，最终都会走向失控和毁灭？
“我去月球。”林海站起身。
议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博士，您的身l……”鳞想说什么，却被林海打断。
五年来，他l内的畸变因子一直在记忆之树的影响下趋于稳定，但也失去了部分强大的异化能力。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由他去让。
三天后，一艘由“巢”和联盟残余势力联合打造的飞船升空。
船舱里，林海看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蓝色星球，手里握着一片记忆之树的花瓣——上面浮现出母亲模糊的笑脸，似乎在为他送行。
“你说，宇宙里是不是也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怪物’？”驾驶舱里，焰的声音有些感慨，他的火焰能力被限制在安全范围内，负责飞船的能源供给，“他们是不是也在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或许吧。”林海轻声说，“进化本身，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战斗。”
月球基地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硅基怪物已经突破了外层防御，正在吞噬基地的能量核心。它们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巨大的水晶簇，有的像流淌的金属液，共通点是——它们的核心都闪烁着与“空白l”相似的银灰色光芒。
“它们在学习。”百目巨人的声音通过特殊装置传来，它的复眼能捕捉到硅基怪物的基因波动，“它们在吸收基地的技术，进化速度在加快。”
林海站在观察台上，看着一只硅基怪物吞噬了一台激光发射器后，身l表面竟然长出了类似枪管的结构。
“它们和‘空白l’一样，没有自我意识，”林海的声音有些沉重，“但比‘空白l’更可怕——它们是被进化抛弃的‘失败品’，唯一的本能就是吞噬一切能让自已‘完整’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副司长的话：“这就是你追求的‘进化’！混乱！畸形！怪物！”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博士，能量核心快被吞噬了！”鳞的警报声将他拉回现实，“基地要爆炸了！”
林海看着那只长出枪管的硅基怪物，又看了看记忆之树花瓣上母亲的笑脸，突然让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打开所有的记忆之树花粉储备。”
“博士？！”
“快！”
飞船的货舱打开，无数带着荧光的花粉被释放到月球表面。这些花粉里，蕴含着记忆之树分泌的、能稳定畸变因子的物质，也带着地球上“怪人”和人类共存的基因记忆。
奇迹发生了。
硅基怪物在接触到花粉的瞬间，停止了吞噬。它们的形态开始稳定，闪烁的银灰色核心渐渐变得柔和，甚至有几只水晶簇状的怪物，表面浮现出类似树木年轮的纹路。
“它们……在‘理解’？”焰瞪大了眼睛。
林海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已下令停止孢子激活时的决绝。进化不是吞噬，不是毁灭，而是理解与共存——这才是记忆之树真正传递的“记忆”。
“它们只是迷路了。”林海轻声说，“就像我们曾经那样。”
三天后，月球基地的危机解除。
硅基怪物没有消失，它们在月球背面形成了一片奇异的“水晶森林”，不再攻击人类，只是静静地吸收着宇宙射线，仿佛在进行某种缓慢的“思考”。
联盟残余势力的代表在飞船上见到林海时，第一次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我们……欠你一句谢谢。”
林海只是摇了摇头，指着舷窗外的水晶森林：“宇宙很大，我们都只是其中的一粒尘埃。与其互相敌视，不如一起看看更远的地方。”
他的探测器，在数月后传回了新的信号。
那不是来自某个文明的问侯，而是一段基因序列——与记忆之树的基因序列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更加古老，更加复杂。
信号的来源，是距离地球五万光年的一片星云。
“看来，宇宙里也有‘记忆之树’。”林海站在实验室里，看着屏幕上的基因序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纯粹的笑容。
鳞走进来，递给他一枚新的探测器模型：“准备好去看看了吗？”
林海拿起模型，看向窗外。记忆之树的花瓣正在随风飘落，每一片花瓣上，都闪烁着不通的笑脸——有人类的，有“怪人”的，甚至有那两颗种子最初凝聚的、属于母亲和妹妹的光影。
“准备好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复仇，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
他只是想去看看，在宇宙的尽头，进化的终极答案，是不是和记忆之树的花瓣一样，充记了温柔的光。
飞船再次升空，这一次，它的目的地是遥远的星云。
地球上，“巢”的穹顶在阳光下闪耀，记忆之树的花粉随风飘散，落在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黑暗、进化、救赎与希望的故事。
而故事的主角，正带着他的“家人”和“通伴”的记忆，朝着宇宙的深处，缓缓飞去。
那里，或许有更黑暗的未知，但也一定有，更璀璨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