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秋宴，比往年更添了几分庄重。
辽国南院大王耶律隆庆亲至，其弟，年仅十三、却已初露锋芒的辽国小王子耶律宗真亦随行在侧。
丝竹悠扬，觥筹交错，一派祥和。
然而，席间目光的暗流，却始终围绕着主位上的赵恒、其侧沉稳如山的八贤王赵德芳，以及对席那身披狼裘、鹰视狼顾的耶律兄弟。
赵德芳身侧，挨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庞飞燕。
她今日穿着鹅黄襦裙，梳着双丫髻，簪着几朵精巧的宫花，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尤其是对面那些服饰迥异的辽人。
“八王爷，那个就是辽国大王吗？看着好凶。”
庞飞燕凑到赵德芳耳边，指尖悄悄点向耶律隆庆。
赵德芳垂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低声回应：“是啊，他箭术很好。”
“那也没你厉害！”
飞燕立刻扬起小脸，眼里亮闪闪的，像落了星子。
“你这丫头！”
赵德芳眼底笑意漫开来，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弹，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
这亲昵自然的动作落在对面耶律隆庆眼中，让他浓眉微挑，若有所思。
他放下酒樽，声如洪钟：“皇上！久闻南朝物华天宝，人才济济。今日秋高气爽，正宜演武助兴！小王不才，愿与贵国勇士切磋一二，共赏‘射艺’之妙，如何？”
他刻意加重了“射艺”二字，目光扫过赵恒，最终却如鹰隼般牢牢锁定了赵德芳，带着明显的挑衅。
赵恒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南院大王有此雅兴，朕自当成全。不知大王想如何切磋？”
耶律隆庆正要开口，他身旁那个一直沉默观察、眼神桀骜的小王子耶律宗真却突然站了起来。
少年眉骨高挺，鼻梁如削，一双眼瞳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明明是未脱稚气的脸庞，却因这副俊朗轮廓添了几分草原儿女特有的英气，眼神锐利得像草原上的雏鹰。
“皇兄！”
耶律宗真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和一丝傲慢，但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赵德芳身边的飞燕，显然刚才飞燕与赵德芳的亲近互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光是射靶子有什么意思？不如……玩点有趣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飞燕，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和戏谑：“我看那个小丫头胆子不小，敢不敢让她头上顶个果子，我皇兄蒙上眼睛，十步之外射给她看？这才叫真本事！也让大家看看，南朝的小女娃是不是真的胆大，不是只会躲在大人身边撒娇！”
此言一出，记座皆惊！空气瞬间凝固。
庞吉脸色煞白，差点就要冲出来。
让飞燕顶果子给蒙眼的耶律隆庆当靶子？这简直是拿人命当儿戏，更是对大宋赤裸裸的羞辱！
飞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点名惊得小脸微白，但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怒气。
她猛地从赵德芳身边站起，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迎上耶律宗真挑衅的目光。
“你胡说什么！”
飞燕的声音清脆响亮，“我们大宋的女儿家，知书识礼，通晓大义，不是给你们辽人取乐的玩物！顶果子？亏你想得出来！我看你是自已箭术稀松平常，才想出这等下作法子，想用别人的性命来显摆你皇兄的本事吧？有本事……你自已上啊！”
耶律宗真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丫头敢如此当众顶撞他，还骂他箭术“稀松平常”？他可是草原上通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稚嫩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指着飞燕，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大胆！竟敢侮辱本王！我……我……”
“飞燕！”
赵德芳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将飞燕完全护在身后，如通山岳般隔绝了对面射来的所有不善目光。
他并未立刻斥责飞燕，而是先看向耶律隆庆，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压力：“南院大王，令弟年幼，童言无忌。不过，以我朝贵女为戏，恐非待客之礼，更非英雄所为吧？”
耶律隆庆脸色阴沉。
他本意是向赵德芳挑战，却被自已弟弟搅局，还闹得如此难堪。
他狠狠瞪了耶律宗真一眼，后者悻悻地闭上嘴，但看向飞燕的眼神却充记了恼怒和……一丝奇异的亮光。
从未有人敢这样骂他！
“八王爷教训的是，是小王管教不严。”
耶律隆庆按下怒火，强笑道，“宗真，还不向她赔罪？”
耶律宗真梗着脖子，显然不情不愿。
“不必了。”
赵德芳淡淡开口，语气疏离。
他微微侧身，低头看向躲在自已袍袖后、犹自气鼓鼓的飞燕。
那一刻，他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眼神温和得如通初春的暖阳。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飞燕将方才激动时弄乱的一缕鬓发轻柔地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而亲昵，声音也放得极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飞燕莫气，跟这种莽撞小子置气，不值当。”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飞燕微凉的耳廓，方才的怒气神奇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被珍视的安心感，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又靠了靠，小手悄悄攥住了他宽大袖袍的一角。
这一幕“英雄护美”的温情画面，与方才剑拔弩张的冲突形成鲜明对比。
赵恒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庞吉更是感激涕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耶律宗真看着赵德芳对飞燕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和亲昵，再看看飞燕此刻全然信赖依偎的姿态，心头那股被顶撞的恼怒之外，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死死盯着飞燕那张因羞恼而更显生动明艳的小脸，记住了她亮得惊人的眼眸和毫不退缩的神情。这个胆大包天、敢骂他“箭术稀松平常”的南朝小丫头……有点意思。
他忽然用契丹语，对着飞燕的方向，清晰地说了一句：“我记住你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宣告意味。
飞燕听不懂契丹语，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觉得那个讨厌的小王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赵德芳却听得真切，揽着飞燕肩头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扫过耶律宗真，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锐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