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寂后,耶律隆庆放下酒樽,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表面的平静:“皇上,今日演武助兴虽未成行,但本王心中尚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恒心下一凛,面上维持着帝王气度:“南院大王但讲无妨。”
耶律隆庆鹰目如电,直刺御座:“近日,我大辽牧民于两国边境之‘野狐岭’一带牧马,却屡遭你们边军驱赶!更有甚者,竟越界射杀我辽国猎鹰!”
他声音陡然拔起,“这般赤裸裸的挑衅!我大辽铁骑,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宋臣们面色各异,有惊怒,有忧虑。
庞吉更是捏了一把冷汗——边境摩擦素来是两国关系最敏感的神经。
赵恒眉头紧锁,正要开口,一个清越沉稳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南院大王此言差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德芳身上。
他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迎上耶律隆庆咄咄逼人的视线:“野狐岭?”
赵德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若本王没记错,此乃我大宋太宗皇帝御笔亲批的‘止猎之地’,早已明确划归我朝境内。边界石勒刻清晰,盟书之上亦有明文记载。贵国牧民越界放牧,已属违约在先。我边军依法规劝乃职责所在,何来‘驱赶’一说?”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将耶律隆庆的指控瞬间化解于无形。
耶律隆庆脸色一沉,强辩道:“边界本就模糊难辨,牧民向来逐水草而徙,偶有越界也是一时疏忽,情有可原!可你们的将士射杀我大辽猎鹰,却是铁打的事实,容不得半分狡辩!”
“猎鹰?”
赵德芳眼中锐芒一闪,语气陡然转冷。
“南院大王可知,那‘猎鹰’袭击的是什么?乃是我大宋边境哨所传递紧急军情的信鸽!信鸽被袭,军情延误,此等干系,岂是一只猛禽可比?我边军将士为保军情畅通,射杀袭击信使的猛禽,于情于理,何错之有?难道要坐视我大宋军机要务,毁于贵国一只扁毛畜生的利爪之下?”
赵德芳字字紧逼,逻辑如铁索连环、环环相扣。
他不动声色间,便将“射杀猎鹰”这一举动稳稳托举到捍卫国家军机安全的高度,既占尽道义,又握牢理据,反倒将了耶律隆庆一个措手不及。
宋臣们心头俱是一松,眼底泛起难掩的亮色。
有人悄悄抚掌,有人颔首微笑——这一番辩驳,既占住了理,又不失大国气度,着实解气!
庞飞燕从后面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乌溜溜地眨巴着,懵懂地望着八贤王。
那些“边界”、“军情”之类的词,她一个也听不懂,可那辽人说话时凶巴巴的,声音又大又吓人,八王爷语声不高,却稳如磐石,叫人安心。
耶律隆庆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直沉默观察的耶律宗真忽然嗤笑一声。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响起:“八王爷好利的口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照你这么说,倒是我大辽的不是了?边境之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光靠嘴皮子可解决不了问题!我皇兄亲临,带着诚意而来,难道你们就只会推诿搪塞,毫无解决问题的担当吗?还是说……”
他目光扫过赵恒,带着一丝挑衅。
“堂堂大宋,竟无人敢去那野狐岭,与我大辽当面厘清是非曲直?怕了不成?”
这最后一句,如通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了席间的紧绷。
“宗真!休得胡言!”
耶律隆庆假意呵斥,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赞许。
宗真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急智!
既没正面作答,巧妙地将难题抛回,又借机羞辱了宋国一番!真是干的漂亮!
赵恒指节死死攥住龙椅扶手,雕花的木棱深深嵌进掌心,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分。
耶律宗真这番话着实刁钻!
竟硬生生将大宋逼到了“无担当”、“畏强敌”的窘境!
记朝文武或怒目圆睁,或低头蹙眉,竟一时无人敢接话。
“小王子此言……”
赵德芳声起,席间暗流顿息。
“未免太不知轻重!”
他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耶律宗真。
耶律宗真被他直视着,心头一悸,桀骜如破囊般泄了气,下意识垂眼避过赵德芳的目光。
“我大宋立国,靠的是文治武功、上下一心,而非逞口舌之利或匹夫之勇。”
赵德芳语气不扬,却字字如铸。
他转而面向赵恒,长身一揖,袍角扫过地面,带出沉稳的弧度:“皇上,边境安危,系于社稷民生,更牵两国邦交。耶律王爷既亲临提出质疑,我朝自当以诚相待,彻查究竟,以安边境,以固邦谊。”
他抬首时,眸中已燃起灼灼锋芒。
“臣弟赵德芳,愿亲赴野狐岭,查勘界石,厘清曲直。若确系我边军处置失当,臣弟定请旨严惩,给辽国一个无可挑剔的交代。若……”
他话音稍顿,目光如利剑般扫过耶律兄弟,“若确系贵方牧民越界、猎鹰犯境在先,也请南院大王严加约束部众,勿再纵容滋扰,免得真伤了两国数十年的和气!”
“和气”二字被赵德芳咬得极重,不是乞求商议,是掷地有声的警告。
记殿的人都被这股锐气逼得矮了三分,耶律兄弟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
只觉八贤王那目光扫过时,竟比北地的寒风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