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芳刚踏入御书房,便见赵恒正与枢密使庞吉对着一幅摊开的边境舆图蹙眉沉思。
案上的奏章堆得颇高,边角微微卷起,将一方端砚压得倾斜,墨汁在砚台边缘晕开浅浅的墨痕。
龙涎香的烟缕在两人之间缓缓浮动,缠上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关隘标记,添了几分沉郁。
“臣弟参见皇兄。”
他躬身行礼,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朱砂圈记——雁门关、瓦桥关、淤口关,皆是近年辽宋交锋最烈的要塞。
“八弟来了,快起身。”
赵恒快步上前,亲手扶起他,“正等你商议要事呢!”
庞吉闻声转过身,忙拱手躬身:“下官参见八王爷。”
赵德芳颔首还礼,刚站稳,便听赵恒沉声道:“八弟,去年春宴那桩事,你还记得?”
“臣弟怎会忘。”
赵德芳的声音沉了沉,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殿内的僵局:三位禁军教头挽弓的手微微发颤,辽使嘴角噙着的轻慢笑意,还有记殿宗室隐忍的怒气。
“辽使以‘百步穿杨’为题,接连难住三位教头,末了还慢悠悠说‘南朝的弓,怕是拉不开草原的风’,那话里的轻慢,比刀子还利。”
“王爷说的是!”
庞吉在旁攥紧了拳,语气里带着愤愤然,“下官当时就站在殿角,若不是皇上用眼色拦着,怕是当场就要与那辽使比试生死箭。”
赵恒的指尖重重敲在案上的舆图,瓦桥关的标记被他点得微微发皱。
“今年更棘手,耶律隆庆要亲自来。此人是辽主胞弟,在草原上素有‘射雕手’之称,据说能在奔马上射中百米外的飞鹰。去年那辽使不过是他帐下偏将,如今主帅亲至,‘百步穿杨’怕是不够看了,定会想出更刁钻的名目,非要压我朝一头不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赵德芳,眼底翻涌着信赖。
“朕让兵部选了十位宗室子弟,弓马骑射皆是上佳,可论起镇场的底气,终究不如你。”
“皇上圣明!”
庞吉立刻附和,“去年那三位教头,在禁军里已是箭术顶尖,可比起王爷当年在幽州城外的身手,真是差远了!恕臣直言,那年耶律隆庆亲率三千铁骑列阵,铁甲寒光映得日头都发暗,王爷却只带了两名护卫,单骑立于阵前。耶律隆庆放话,说王爷若能一箭射落他头顶的鹰旗,便退军十里。结果王爷张弓搭箭,那箭不仅穿透了鹰旗的旗杆,箭羽还擦着他的盔缨飞过,愣是让那三千铁骑僵在原地,连马蹄都不敢多动一下!”
他说得兴起,不自觉往赵恒身前凑了半步:“事后辽营里都在传,‘八贤王之箭,可逐风而驰。’,便是辽主私下议事,提及王爷时也得说句‘此人不可轻辱’!这等胆识与威慑力,我朝再找不出第二人!”
赵恒点头道:“庞卿家说得不错!耶律隆庆最是服强者,当年八弟那箭,不仅断了他的傲气,更让他记到了现在。去年他在辽营宴上还对属下说,‘八贤王之射,令人胆寒。’,可见在他心里,八弟才是真正让他忌惮的人!”
他拍了拍赵德芳的肩:“八弟,明日宴上,你只需坐在那里,便是最好的底气。他若敢刁难,你露一手便好!不必胜过他,只需让他想起当年幽州城下的滋味,便知我朝不是任人拿捏的。”
赵德芳躬身应道:“臣弟明白,耶律隆庆箭术纵有精妙,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弟身后,却是皇兄与大宋万里江山、亿万生民!仅此一点,他便永远不及。”
“好!”
赵恒抚掌而笑,眉宇间的阴郁散去不少。
“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庞吉见状,立刻躬身称赞:“皇上此言,真是一语中的!方才听您分析辽使动向,句句切中要害,真真是洞若观火!下官方才还在琢磨,辽人此次来势汹汹,该如何应对才稳妥,皇上这几句话,好比拨云见日,一下子让微臣茅塞顿开,果然是天纵英明!放眼天下,谁能有皇上这般远见卓识?”
他说着,又转向赵德芳,语气愈发恳切:“八王爷方才那句,身后是皇上与大宋江山百姓,更是掷地有声!皇上与王爷君臣一心!一个运筹帷幄,一个镇慑四方!便是给耶律隆庆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我大宋的地界上放肆!有皇上和王爷在,我朝何愁边境不宁?这真是我大宋的福气,也是万民的福气啊!”
赵恒被庞吉这番话说得心头熨帖,不由得朗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庞吉的肩:“庞爱卿这话,算是说到朕心坎里了!”
看向他时,语气也轻快了些:“说起来,你那小女儿飞燕,朕可有日子没见了。明日秋宴,不如带她来见见世面?”
庞吉一愣,忙道:“小女顽劣得很,怕在席间失了规矩……”
“庞枢密过虑了。”
赵德芳忽然开口,唇角漾起浅淡的笑意,目光里带着几分暖意,“我方才在沁芳亭偶遇令爱,是个十分灵动的孩子呢!”
“哦?你们见过了?这可真是巧了。”
赵恒笑道,“飞燕那丫头,朕瞧着也喜欢,连祯儿也总缠着朕喊‘我要飞燕妹妹’,可见孩子们投缘得很。”
他看向赵德芳,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八弟,明日你便多照看她几分,带她在席间走走。也让辽人瞧瞧,我朝不仅有能镇场面的王爷,还有这般娇俏灵动的孩子。这才是我大宋的底气,不止有坚城利箭,更有这生生不息的气脉!”
赵德芳躬身应道:“臣弟遵命。”
庞吉忙拱手谢恩,看着赵德芳沉稳的侧脸,心头那点悬着的顾虑彻底落了地。
有八王爷在,明日无论是耶律隆庆的刁难,还是自家丫头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定能稳妥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