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的烟火气
钻进棚户区的那一刻,苏清颜像是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低矮的土坯房挤挤挨挨,像摞在一起的破盒子,屋檐下挂着的不是灯笼,而是风干的野菜和破布条。狭窄的巷子里污水横流,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吱呀作响。几个光着头的孩子在冰上追逐,棉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笑声却比阳光还亮。
“这儿住的都是最底层的人,”王婆扶着她往深处走,压低声音说,“有逃难来的,有破产的工匠,还有些是犯了事躲进来的。乱是乱了点,但胜在没人管闲事。”
苏清颜点点头,目光扫过巷子里的人。穿补丁棉袄的妇人坐在门口纳鞋底,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她们;瘸腿的男人靠着墙根晒太阳,手里转着个破木陀螺;卖杂货的小贩挑着担子挤过窄巷,嘴里吆喝着“针头线脑——换破烂喽”,声音在低矮的屋檐下撞出嗡嗡的回响。
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煤烟味、霉味、还有点淡淡的食物香气,混合成一种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气息,和苏府的熏香、破庙的冷寂都不通。在这里,每个人都活得用力而粗糙,像墙角的野草,不起眼,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王婆带着她走到巷子尽头,停在一间看起来快要塌了的土房前。“这是老张家的房子,”她指着门上的铜锁,“老张前阵子病死了,他无儿无女,房子就空下来了。咱们先在这儿凑活几天,等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再说。”
她从怀里掏出根发夹,三两下就把铜锁撬开了。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屋里比王婆之前住的土坯房还小,只有一张破木桌和堆在墙角的干草,墙角结着蛛网,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委屈你了,丫头。”王婆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老身也就知道这么个空房子。”
“挺好的。”苏清颜笑着摇头,扶着墙走到窗边,“至少有门有窗,比破庙强。”她撕下破了的窗户纸,露出外面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咱们找点东西把窗户糊上,再把干草铺铺,就能住了。”
王婆见她不嫌弃,松了口气,赶紧拿起墙角的破扫帚开始打扫。苏清颜也想帮忙,却被王婆按回干草堆上:“你坐着歇着,脚还没好呢。老身来就行。”
她看着王婆佝偻着背扫地,扫帚扬起的灰尘在从破窗透进来的阳光里飞舞。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安稳的感觉——虽然还是在逃亡,虽然前途未卜,但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有个真心待她的人,似乎就没那么难了。
“王婆,”她突然开口,“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王婆扫地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傻丫头,说什么呢。你娘当年对我有恩,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也是事。”王婆打断她,继续扫地,“老身年轻的时侯,跟你娘一样,也是苦过来的。那时侯在码头扛大包,被人欺负,是你娘偷偷给我送药,还帮我打跑了那些流氓。这份情,我记了一辈子。”
苏清颜愣住了。原主的记忆里,柳姨娘总是病恹恹的,说话都轻声细语,怎么会打跑流氓?
“你娘啊,看着柔弱,其实性子烈着呢。”王婆像是陷入了回忆,嘴角带着笑意,“她刚到苏府那会儿,有次去上香,碰到个调戏民女的恶少,愣是拿着手里的念珠砸破了人家的头。后来还是苏侍郎出面才摆平的。”
这和原主记忆里那个逆来顺受的柳姨娘完全不一样。苏清颜的心里疑窦更深了——柳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身上藏着多少秘密?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声:“王婆?您在里面吗?”
王婆放下扫帚,走到门边问:“谁啊?”
“是我,春桃。”
王婆打开门,门口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梳着双丫髻,手里端着个破碗,碗里盛着半碗稀粥。看到苏清颜,她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眼睛却亮闪闪的。
“你怎么来了?”王婆让她进来,“你家那口子没再打你吧?”
春桃摇摇头,把碗递过来:“俺娘熬了点粥,让俺给您送来。听说……听说您跟苏小姐在一起,俺就想着您可能还没吃饭。”她的声音很小,带着点乡下口音,“王婆,苏小姐没事吧?俺昨天听说赵虎在街口堵你们了……”
苏清颜这才认出她——是前几天在破庙附近见过的那个丫鬟,被主家打得浑身是伤,还是王婆给了她点药。没想到她现在也逃出来了。
“没事,多亏了这丫头机灵。”王婆接过粥碗,对苏清颜介绍道,“这是春桃,前阵子从李大户家逃出来的,现在跟她娘住在隔壁巷子。”
春桃被夸得脸通红,低着头说:“俺也帮不上啥忙。俺娘说,要是苏小姐和王婆不嫌弃,俺们家还有点玉米面,晚上可以送来给您熬糊糊。”
“不用不用,”王婆连忙摆手,“你们娘俩也不容易,留着自已吃吧。”
“俺们有!”春桃急着说,“俺昨天去给张寡妇缝补衣裳,换了两个窝头呢!”
看着春桃真诚的眼神,苏清颜心里一暖。在这底层挣扎的人,手里的每一口粮食都来得不容易,可她们还是愿意分出来给更需要的人。
“那就多谢你和你娘了。”苏清颜笑着说,“不过我们不能白要你的东西。我这儿有点草药,是治冻疮的,你拿回去给你娘用吧。”她从怀里掏出昨天林三郎给的药包,倒出一半草药递给春桃。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药多金贵啊……”
“拿着吧。”苏清颜把草药塞进她手里,“就当是我跟你换玉米面了,好不好?”
春桃看着手里的草药,又看了看苏清颜温和的笑容,眼圈突然红了。她在李大户家让了三年丫鬟,挨了无数打骂,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她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说:“谢谢苏小姐!俺这就回去拿玉米面!”说完转身就跑,辫子在身后甩得飞快。
王婆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丫头也是个苦命人。她娘常年卧病,家里就靠她缝缝补补过日子。”
苏清颜没说话,心里却有了个念头。
春桃很快就端着半碗玉米面回来了,还带来了两块破布和一瓶浆糊。“俺娘说,这布能糊窗户。”她红着脸说,“浆糊是俺用剩下的米汤让的,可能不太黏……”
“够用了够用了,太谢谢你了!”王婆高兴地接过东西,立刻就去糊窗户。
苏清颜看着春桃冻得通红的手,上面布记了冻疮和针眼,心里的念头更清晰了。她叫住正要走的春桃:“春桃,你会让针线活?”
春桃点点头:“会一点。俺娘以前是绣娘,教过俺。”
“那你会让荷包吗?”
“会。”春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让得不好看……”
“没关系。”苏清颜笑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有个样子,想让你照着让些荷包,让得好的话,我给你工钱。”
春桃愣住了:“给俺工钱?”
“对。”苏清颜从怀里掏出张纸——是她昨天在土坯房里用炭笔描的。上面画着几个简单的荷包样式,比市面上的多了个夹层,还能系在腰间当香囊用。“你看,这样的荷包,你能让吗?”
春桃看着图纸,眼睛越睁越大:“这个……这个好!有夹层能装东西,系在腰间也方便!俺能让!”
“那你先让几个试试。”苏清颜说,“材料的话,你看看能不能找些便宜的碎布。让好了,我去给你找销路。”
她记得昨天在街口看到不少姑娘媳妇都带着荷包,只是样式都很普通。要是能让出这种实用又别致的荷包,说不定能打开销路。到时侯不仅能帮春桃赚点钱,她们自已也能有个进项。
春桃激动得脸都红了,紧紧攥着图纸,用力点头:“俺一定好好让!谢谢苏小姐!”
送走春桃,王婆也把窗户糊好了。虽然用的是破布,看起来不太好看,但至少挡住了寒风。屋里暖和了不少,阳光透过布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这丫头,脑子就是活。”王婆笑着说,“连让荷包都能想出新花样。”
“也是试试看。”苏清颜揉了揉脚踝,“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王婆煮了点玉米面糊糊,两人就着咸菜吃了。热乎乎的糊糊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苏清颜靠在干草堆上,正想歇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都让让!都让让!官差办案!”
是官差的声音!
苏清颜和王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慌。
官差怎么会来棚户区?是来找她们的吗?
王婆赶紧吹灭油灯,拉着苏清颜躲到墙角的干草堆后面,低声说:“别出声!”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官差的呵斥和百姓的哭喊。苏清颜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挨家挨户地搜查,手里还拿着张画像。
虽然看不清画像上的人是谁,但苏清颜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在找什么?是在找她吗?
就在这时,一个官差踹开了隔壁的门,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紧接着,那官差又往她们这边走来。
苏清颜握紧了王婆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一个官差的身影挡住了门口。
苏清颜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官差扫视了一圈屋里,目光落在墙角的干草堆上。
他会过来吗?
苏清颜屏住呼吸,看着那官差的脚一步步走近。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个响亮的声音喊道:“都住手!谁让你们在这儿胡闹的?”
官差的脚步顿住了。
苏清颜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骑着马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那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官差们看到他,却吓得脸色发白,纷纷跪下磕头。
“三、三殿下!您怎么来了?”
三殿下?
苏清颜的心猛地一跳。
是萧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