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的算计
刘三婶的喊声像根毒刺扎进人堆里,街上瞬间安静下来。挑着担子的货郎停了脚,纳鞋底的妇人抬起头,连追逐打闹的孩子都吓得躲到大人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清颜和王婆身上,好奇、贪婪、幸灾乐祸,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刺过来。
苏清颜攥紧了王婆的手,指腹摸到老妇人掌心的冷汗。她强迫自已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左边是回春堂紧闭的侧门,右边是条窄窄的巷子,此刻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堵住,赵虎带着人从街对面冲过来,手里还拎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看着愈发狰狞。
“小贱人,可算逮着你了!”刘三婶叉着腰挡在前面,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昨天骗我儿子喝那破叶子水,害得他拉了一夜肚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话半真半假。枇杷叶煮水本不会致泻,多半是刘三婶舍不得用麦芽糖,反倒加了些变质的红糖,可此刻没人会深究——在这贫民区,弱者的辩解从来都是多余的。
王婆把苏清颜往身后拽了拽,梗着脖子骂道:“刘寡妇你瞎咧咧什么!我家丫头好心给你方子,你倒反咬一口?要不要脸!”
“脸值多少钱?”刘三婶啐了口唾沫,眼睛瞟向赵虎的方向,声音突然拔高,“这小贱人可是柳氏夫人要找的人,谁能把她交上去,赏银五两呢!”
五两银子像块石头扔进滚油里,周围人的眼神瞬间变了。几个原本看热闹的汉子往前凑了凑,摩拳擦掌的样子藏不住贪婪。苏清颜甚至能听到身后有人嘀咕:“这丫头看着瘦,没想到这么值钱……”
赵虎已经带人冲到跟前,铁棍“哐当”一声杵在地上,震得血沫子飞溅。他用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苏清颜,像在看件货物:“刘三婶没骗我?这小贱人真能换五两银子?”
“虎爷明鉴!”刘三婶点头哈腰,“我昨天亲眼看见柳府的人来寻她,说只要带个信儿都给五十文呢!”
赵虎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他转头看向苏清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丫头,跟爷走一趟?保你少吃点苦头。”
苏清颜没说话,目光越过赵虎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林三郎身上。那书生站在人群外围,青衫下摆沾着泥污,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指节泛白。他避开苏清颜的视线,望着回春堂的牌匾,侧脸紧绷得像块石头。
——他为什么会和刘三婶在一起?刚才他们在说什么?
无数个疑问涌上来,却被赵虎的铁棍打断。那根锈铁棍在她眼前晃了晃,带着股铁锈味:“怎么?哑巴了?还是等着太子的人来救你?”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太子?”有人低低惊呼,“这丫头怎么还扯上太子了?”
“赵虎你别胡说!”刘三婶脸色一白,“什么太子?我只知道柳氏夫人……”
“闭嘴!”赵虎喝止她,独眼里闪过一丝阴狠,“爷前两天在破庙里抓到的人,可不是柳府的。”他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是戴着腰牌的禁军。”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禁军是皇家亲卫,怎么会来贫民区抓一个庶女?
苏清颜的心沉到了谷底。赵虎果然知道些什么。他那天抢走硫磺和盐时,恐怕就没打算放过她,现在故意把“太子”“禁军”这些词抛出来,无非是想搅混水——一个被太子盯上的人,柳氏未必敢要,可要是能拿捏住这个把柄,说不定能从苏府或者太子那边敲到更多好处。
这地痞看着蛮横,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虎爷,这……这可怎么办?”刘三婶也慌了,她只想赚点赏银,可不想扯上太子。
“怕什么?”赵虎嗤笑一声,用铁棍指着苏清颜,“管她是谁要的人,先抓到手里再说!是杀是剐,还不是爷说了算?”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苏清颜的胳膊。王婆急得往她身前挡,却被其中一个跟班推得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别碰她!”苏清颜猛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慑人的气势。她往前一步,直面赵虎的独眼,“你想要什么?”
赵虎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病恹恹的丫头敢跟他叫板。他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笑了:“有意思。看来王婆子没说错,你这丫头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掂了掂手里的铁棍,“想要什么?爷想要的,你给得起吗?”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怕什么。”苏清颜的目光扫过他腰间——那里别着个酒葫芦,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昨天抢了我的硫磺和盐,转头就去换了酒喝,现在府里怕是连柴火都凑不齐了。”
赵虎的脸色沉了沉。这丫头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还欠着街口赌坊的钱,”苏清颜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前天晚上被赌坊的人堵在巷子里打,左边肋骨现在还青着呢,对不对?”
这话戳中了赵虎的痛处,他猛地握紧铁棍,指节发白:“你他妈调查我?”
周围的人也看傻了眼。谁不知道赵虎在贫民区横行霸道,这丫头竟然敢当众揭他的短?
苏清颜没理会他的怒气,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正是林三郎昨天塞给王婆的那个。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密信,而是几张写记字的纸,上面画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像是某种工具的图纸。
“这是什么?”赵虎皱眉。
“能让你赚钱的东西。”苏清颜拿起一张图纸,展示给众人看,“这是改良的纺车图纸,比现在用的能快三成。还有这个,是让豆腐的新法子,出浆率能提高两成。”
她在现代学过基础的机械原理,这些改良设计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昨天在土坯房里拆开油纸包时,她就猜透了林三郎的用意——这酸秀才嘴上说着“不该问”,却用这种方式给了她一把钥匙。
“就这破纸?”赵虎显然不信,“能值多少钱?”
“值多少,你可以去问布庄的张掌柜,或者豆腐坊的李老板。”苏清颜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现在用的法子,一天最多出十匹布、两板豆腐。用我这图纸,一天能多出三匹布、半板豆腐。你说,他们愿意花多少钱买?”
赵虎的独眼里闪过动摇。他虽然是地痞,却也知道张掌柜和李老板的生意有多大。要是真能提高三成效率,那可不是小数目。
“你要是放我们走,”苏清颜趁热打铁,“这些图纸就归你。你可以自已开作坊,也可以卖给张掌柜他们,赚的钱足够你还赌债,还能把你的破院子翻修一遍。”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你非要抓我去换赏银,那这些图纸,今天就会出现在张掌柜的桌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最有效的筹码。
赵虎盯着她手里的图纸,又看了看她笃定的眼神,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五两银子是现成的,但风险太大——万一真牵扯到太子,这点银子不够他塞牙缝的。可这些图纸不一样,实实在在能赚钱,还没风险。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他还是没松口。
“你可以先拿一张去试。”苏清颜抽出那张纺车图纸,扔到他脚下,“让你婆娘照着让,要是不好用,你再抓我也不迟。”
赵虎弯腰捡起图纸,眯着眼看了半天,虽然看不懂上面的线条,却能感觉到那不是瞎画的。他犹豫了片刻,突然对着跟班骂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这丫头让开!”
两个跟班愣了一下,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刘三婶急了:“虎爷!这可是五两银子啊!”
“滚!”赵虎一脚把她踹开,“再啰嗦,爷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刘三婶吓得不敢作声,捂着脸躲到一边。
赵虎拿着图纸,恶狠狠地瞪了苏清颜一眼:“丫头,别耍花样。三天!要是这图纸没用,爷扒了你的皮!”
“一言为定。”苏清颜扶着王婆,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
“等等。”
身后传来林三郎的声音。
苏清颜脚步一顿,回头看去。那书生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手里还拿着个小纸包,塞到她手里,低声道:“回春堂的退烧药,你拿着。”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掌心,冰凉的,带着细微的颤抖。
苏清颜看着他,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只说了句:“多谢。”
林三郎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回春堂走,青衫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苏清颜握紧手里的药包,扶着王婆快步走进巷子。身后传来赵虎的吆喝声,还有人群的议论声,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被巷子里的风声吞没。
王婆直到走出老远,才敢大口喘气:“我的娘啊……刚才吓死老身了!你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跟赵虎讨价还价!”
苏清颜笑了笑,额头上全是冷汗:“不逼自已一把,怎么知道行不行?”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药包,纸包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那是林三郎书房里常有的味道。
他果然不是真心要赶她们走。
可他为什么要和刘三婶在一起?刚才在回春堂门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对了,”王婆突然想起什么,“那图纸真的有用?要是赵虎试了不好用,他肯定会来找麻烦的!”
“有用。”苏清颜肯定地说。她学过机械制图,那些改良设计虽然简单,却能切切实实提高效率。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王婆看着前面岔路口,“回土坯房吗?”
苏清颜摇了摇头。赵虎虽然暂时放了她们,但肯定会派人盯着那附近。再说,太子的人说不定还在找她们,不能再回去了。
她看向巷子深处,那里有片更密集的棚户区,是贫民区最乱的地方,也是最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咱们去那边。”她指了指棚户区的方向,“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让打算。”
王婆点头应下,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巷子深处走去。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阳光被两侧的矮房挡住,巷子里显得有些阴暗。苏清颜走在后面,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和远处赵虎的人在巷口徘徊的身影。
她握紧了王婆的手,加快了脚步。
就在她们拐进棚户区的瞬间,回春堂二楼的窗后,林三郎放下了撩起的窗帘。他身边站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男人,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声音低沉:“这丫头,比你说的有意思。”
林三郎低着头,声音带着愧疚:“殿下,是属下无能,没能护住她……”
“不,”锦袍男人看着苏清颜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不需要别人护着。”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继续盯着。看看她手里的玉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