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碑林城地界时,林野和虎子足足走了半月。
越靠近城池,道路上的行人越发密集。这些人大多背着行囊,腰间挂着各式各样的骨片——有的磨成了佩饰,有的刻着模糊的纹路,还有人干脆把兽骨串成了项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果然跟传说中一样,”虎子盯着路边一个商贩摊位上摆着的骨头,眼睛瞪得溜圆,“连卖菜的都挂着骨头,这城里的人是有多待见这玩意儿?”
那摊位上的老妇听见了,抬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小哥是外乡人吧?在碑林城,骨头可比铜钱金贵。好的骨篆能换半座宅子,次点的也能当通行走路——你看那城墙,都是用妖兽的脊椎骨垒的呢。”
林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的城墙泛着灰白色,砖块与砖块之间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骨质的纹理,阳光下甚至闪着淡淡的磷光。
两人随着人流往城门走,守城的卫兵穿着镶着兽骨片的皮甲,腰间的长刀刀柄竟是用一截弯曲的兽骨打磨而成,刀鞘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镇”字。
“查骨牌。”卫兵拦住他们,语气生硬。
林野一愣:“骨牌?”
“外乡人进城都得办,”旁边有人搭话,是个背着药篓的少年,“在城门口的‘刻骨铺’花五个铜板就能刻一块,算是进城的凭证。”
林野和虎子只好先去刻骨铺。铺子里的掌柜是个独眼老头,手里攥着把青铜刻刀,在一块巴掌大的猪骨上麻利地刻着字。见他们进来,头也没抬:“刻名字还是刻编号?名字加两个铜板。”
“刻名字吧。”林野递过十个铜板。
老头接过铜板,又看了看两人:“名字。”
“林野。”
“虎子。”
老头点点头,刻刀在骨片上翻飞,没一会儿就刻好了两块骨牌,字迹比林野捡到的兽骨上的刻痕工整得多。“拿好,丢了再刻要加钱。”
林野接过自已那块,骨牌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林野”两个字的凹槽里还涂了层黑墨,看着倒像个正经物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玉牌,那上面的“骨”字和莲花刻痕,比这骨牌精细百倍。
进了城,才算真正见识到碑林城的奇特。
街道两旁的房屋屋顶都铺着层薄薄的骨粉,据说能防雨水侵蚀;路边的摊位上,除了寻常的粮食布匹,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骨头——有泛着寒气的冰熊骨,有能发出微光的荧光兽骨,还有被剖成薄片、像书页似的巨型肋骨,上面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符号。
“那是‘骨书’,”之前在城门口搭话的药篓少年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指着那些肋骨薄片,“上面记着些简单的骨篆用法,城里的学徒都靠这个入门。”
“你认识我们?”虎子警惕地问。
少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你们背着行囊,又对骨牌啥都不懂,就知道是第一次来。我叫阿竹,在城里帮人采草药,熟悉得很。”他指了指林野怀里隐约露出的兽骨边角,“你们也是来让骨篆生意的?”
林野含糊地点点头:“想找个地方歇脚,再问问……莲台阁怎么走。”
阿竹的眼睛突然亮了:“你们要去莲台阁?那可是城里最神秘的地方,听说只有持着‘信物’的人才能进去。”他压低声音,“我前阵子去阁后采草药,看见过阁里的人——都穿青衫,腰间挂着刻莲花的玉牌,可气派了。”
林野心里一动,摸了摸怀里的玉牌:“那地方好找吗?”
“好找,就在碑林广场旁边,最高的那座阁楼就是,”阿竹挠挠头,“不过你们要是没信物,还是别去碰钉子了。上个月有个外地来的壮汉,非要硬闯,结果被阁里的人用骨篆定在广场上,晒了三天三夜才放他走。”
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劈开的水流般往两边退,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簇拥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轿夫的鞋子底都嵌着小块兽骨,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是蚀骨堂的人!”阿竹脸色一白,拉着林野往旁边躲,“他们是城里的恶霸,专抢好骨头,连莲台阁都敢不放在眼里。”
林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几个黑衣汉子腰间都挂着截发黑的兽骨,骨头上隐约能看到被腐蚀的孔洞——是蚀骨术!跟黑狼谷那帮人用的是一路货色。
轿子经过时,轿帘被风吹起一角,林野瞥见里面坐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手里把玩着块头骨,指尖在眼窝的位置轻轻摩挲,眼神阴鸷得像条毒蛇。
“那是蚀骨堂的少堂主,姓魏,”阿竹声音发颤,“听说他最喜欢用活人的骨头炼蚀骨术,前阵子城西少了个卖肉的,估计就是被他……”
话音未落,那青年突然掀开轿帘,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林野怀里——准确地说,是钉在他怀里露出的玉牌边角上。
“那玉牌……”青年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玻璃,“给我看看。”
两个黑衣汉子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林野的胳膊。林野侧身躲开,眉头皱起:“凭什么?”
“在碑林城,蚀骨堂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青年从轿子里走下来,他身形瘦高,穿着件绣着骷髅头的黑袍,“要么乖乖交出来,要么……我让你变成我手里的新玩意儿。”他晃了晃手里的头骨,骨头上的牙齿竟“咔哒”响了一声。
周围的行人吓得不敢作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虎子握紧了木矛,低声对林野说:“要不先跑?这地方人多,他们未必追得上。”
林野没动。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玉牌在发烫,像是在警告什么。而且这蚀骨堂的少堂主,眼神里的贪婪让他很不舒服——跟黑狼谷的独眼壮汉如出一辙,却更阴毒。
“这玉牌不是你的东西。”林野按住怀里的玉牌,胳膊上的金痕隐隐发烫。他不想在城里动手,可对方明显不打算善罢甘休。
“是不是我的,得我说了算。”魏姓青年冷笑一声,突然打了个响指。他手里的头骨突然张开嘴,喷出一股黑色的雾气,直扑林野的脸!
“小心!是蚀骨雾!沾着皮肉就烂!”阿竹惊呼。
林野眼神一凛,驱动“止”字!金光在身前炸开,将黑色雾气定在半空,那些雾气像被冻住的墨汁,在空中凝成一团,迟迟落不下来。
“骨篆?”魏姓青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更兴奋的神色,“原来你也是个骨篆师!有意思,把你这骨头和玉牌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身后的黑衣汉子们立刻抽出武器,骨刀骨矛上都泛着黑气,显然淬了蚀骨毒。
“你没这本事。”林野深吸一口气,指尖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城里不能用“破”字毁东西,只能用“止”字周旋,可对方人多,耗下去对自已不利。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玉佩碰撞声从人群外传来。
“蚀骨堂在碑林广场旁动刀,是当莲台阁不存在吗?”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不大,却像冰块落进沸水,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林野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分开一条路,一个穿青衫的少女正站在那里。她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刚采的草药,腰间挂着块与林野怀里相似的玉牌,只是玉牌上的莲花是完整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梳着简单的发髻,额前留着两缕碎发,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她看也没看魏姓青年,目光落在林野身上,眉头微蹙:“你的玉牌……怎么只有半朵莲花?”
魏姓青年看到少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又不敢发作,只是咬着牙道:“苏青黛,这是我蚀骨堂和这小子的事,跟莲台阁无关。”
被称作苏青黛的少女淡淡瞥了他一眼:“他持着莲台阁的信物,就是我阁中之事。魏少堂主要是没事,就请回吧,别在这儿挡着路。”
魏姓青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盯着林野的眼神恨不得喷出火来,却最终没敢再说什么,狠狠一甩袖子:“我们走!”
黑衣汉子们簇拥着他,悻悻地离开了。
直到轿子走远,周围的人群才敢出声,议论纷纷。
“还是莲台阁的人厉害,一句话就把蚀骨堂的人吓走了。”
“那小子是谁?竟有莲台阁的信物?”
“没看见吗?他的玉牌只有半朵莲花,怕是跟莲台阁有点渊源……”
苏青黛走到林野面前,再次问道:“你的玉牌,从哪儿来的?”
林野从怀里掏出玉牌,递了过去:“在断骨崖的洞穴里捡到的。”
苏青黛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骨”字和残缺的莲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我阁中遗失的‘半莲牌’,三年前随一位外出寻找骨篆的长老一起失踪了……你还在洞里看到了什么?”
“还有一截刻着‘飞’字的龙骨,被一头骨甲龙守着。”林野如实说道。
苏青黛的眼睛猛地睁大,握着玉牌的手指微微收紧:“龙骨……难道失踪的陈长老,是去了断骨崖?”她抬头看向林野,眼神复杂,“你跟我来莲台阁一趟,有些事,得问清楚。”
林野看了眼虎子,见他点头,便应道:“好。”
阿竹在旁边拍了拍林野的胳膊,小声道:“苏姑娘人很好的,你别担心。”说完,他背起药篓,“我还要去送货,就先走了,有事可以来城东找我。”
林野点点头,谢过了他。
苏青黛拎着竹篮往前走,步伐轻快,腰间的玉牌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野和虎子跟在她身后,穿过热闹的街道,往碑林广场的方向走去。
阳光透过街边的骨制窗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野看着前面青衫少女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兽骨,心里有种预感——这碑林城,这莲台阁,还有这位叫苏青黛的少女,或许会让他的旅程,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出人意料。
而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街道角落,一个黑衣汉子正对着墙角的阴影低声汇报:“少堂主,那小子跟莲台阁的苏青黛走了……”
阴影里,魏姓青年把玩着头骨的手指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莲台阁?正好,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篆厉害,还是我的蚀骨术更胜一筹。”
头骨的牙齿,又“咔哒”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