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四天傍晚,林大山下工回来,发现营地气氛不对。几个女人围在他家草棚前,窃窃私语。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大步跑过去。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陈秀红从草棚里钻出来,脸色惨白:小满发烧了。
林大山冲进草棚。周翠花正抱着小满,婴儿的小脸通红,呼吸急促,眼睛半闭着。林小草跪在一旁,用湿布擦拭妹妹的额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什么时候开始的林大山声音发抖。
中午还好好的,下午突然就...陈秀红哽咽着说不下去。
周翠花神色凝重:怕是积食发热。这几天吃的太杂,孩子肠胃受不住。
林大山摸了摸小满的额头,烫得吓人。婴儿微弱地哭着,声音像只生病的小猫,揪得人心疼。
得找大夫。他果断地说。
镇上的大夫出诊要五十文...陈秀红绝望地说。
林大山翻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三十二文钱,还差十八文。他咬了咬牙:我去借。
他跑遍整个营地,向认识的人借钱。但流民们谁有余钱最后是一个刚被周翠花接生过的产妇给了他五文钱:婆婆救了我儿子,这点心意...
还差十三文。林大山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那把镰刀。他跑到镇上的当铺,好说歹说当了十文钱。
天色已暗,林大山带着四十七文钱和一颗焦灼的心,敲响了镇上郎中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睛却炯炯有神:何事
大夫,我女儿病了,高烧不退,求您去看看!林大山几乎要跪下。
老郎中看了看他手中的铜钱,叹了口气:罢了,走吧。
令林大山意外的是,老郎中没拿他的钱。到了营地,老郎中仔细检查了小满,又问了这几天的饮食。
脾胃受损,外感风寒。他取出几根银针,在小满的手脚上扎了几下,婴儿的哭声顿时弱了些。然后他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药,这个煎服,一日三次。这个研末敷肚脐。
林大山捧着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夫,多少钱我...我现在只有四十七文...
老郎中摆摆手:罢了,看你也是逃荒的,留着钱买粮吧。他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临走前又看了眼小满,这丫头命硬啊,若能熬过此劫,必有后福。
林大山千恩万谢地送走老郎中,赶紧让陈秀红煎药。那一夜,全家人轮流照看小满,谁也没合眼。药很苦,小满喝一口吐半口,林氏耐心地一点点喂。敷肚脐的药似乎起了作用,天亮时分,小满的烧终于退了些。
好转了。周翠花松了口气,再吃几服药就能好。
林大山瘫坐在地上,这才感到浑身酸痛,眼皮重如千斤。但他不敢睡,只是靠在草棚边,看着妻子和女儿们。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小满的病情渐渐好转,林家的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他们在营地边缘搭了个更结实的草棚,还用编草鞋挣的钱买了口旧铁锅。林大山依旧每天去挖渠,林氏接的缝补活越来越多,林小草的草鞋手艺进步神速,甚至有人专程来订购。周翠花成了营地里的大夫,不仅接生,还能治些小病小痛。
然而好景不长。半月后傍晚,林大山下工回来,发现营地气氛凝重。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怎么了他问正在编草鞋的林小草。
粥棚要关了。女儿抬头,小脸上满是忧虑,听说明天是最后一天施粥。
林大山心头一沉。虽然他们家这些天已经不太依赖粥棚,虽然上次的老丈说粥棚三天后关了,但粥棚还是断断续续开到了现在。
对大多数流民来说,那是唯一的食物来源。粥棚一关,不知多少人要挨饿。
还有别的消息吗他低声问。
林小草点点头:听说南边来了批流寇,专抢逃荒的。官府派人去剿,结果大败而归...她压低声音,有人说,流寇下一步就要来青林镇了。
林大山皱起眉头。这可不是好消息。流寇比强盗还凶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如果真来青林镇...
爹,我们要走吗林小草问,眼睛里满是恐惧。
林大山摸摸女儿的头:别怕,有爹在。
那晚,林家开了个家庭会议。小满已经痊愈,正躺在陈秀红怀里玩自己的脚丫。林小草专注地编着草鞋,耳朵却竖得老高。
情况不妙。林大山直截了当地说,粥棚要关,流寇要来,青林镇待不下去了。
往哪儿走陈秀红问,手不自觉地搂紧了小满。
往南。周翠花开口,翻过青林山,听说那边年景好些。
山路险峻,带着孩子...林氏忧心忡忡。
总比留在这儿等死强。周翠花坚定地说,我打听过了,青林山那边有个大镇叫白河镇,没遭旱灾,正招佃户垦荒。
林大山和妻子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
收拾东西,后天一早就走。林大山拍板,明天我去把工钱结了,再买些粮食路上吃。
夜深了,林小草却睡不着。她悄悄爬起来,借着草棚缝隙透过来的月光看着熟睡的家人:父亲鼾声如雷,累极了的样子;母亲怀里搂着小满,不时在梦中轻拍;奶奶睡在最外面,像个守护神。
她轻手轻脚地拿出没编完的草鞋,继续工作。多编一双,就多一文钱。多一文钱,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