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还没亮,林大山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从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爬出来,生怕惊醒熟睡的家人。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搓了搓手,从包袱里取出那把已经磨得发亮的镰刀——今天要靠它挣饭吃了。
草棚里,陈秀红动了动,怀里的小满哼唧了一声。林大山赶紧停下动作,等婴儿又睡熟了才继续。他俯身给妻子掖了掖破被子,手指不小心碰到陈秀红的肩膀,骨头硌得他心疼。才逃荒一个月,本就不丰润的妻子更加瘦得皮包骨了。
当家的...陈秀红突然睁开眼,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再睡会儿。林大山低声说,我去上工了。
陈秀红挣扎着要起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别,省着点粮食。林大山按住她,挖渠管一顿午饭呢。
他拿起水葫芦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睡意彻底消散。远处,青林镇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几盏灯笼在镇口摇曳,想必是招工的人已经到了。
林大山亲了亲还在熟睡的林小草和小满的额头,轻声道别后大步走向镇子。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流民往同一个方向走,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充满渴望——对食物的渴望。
镇口,昨天的管事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登记名字。队伍已经排了二十多人,林大山赶紧站到末尾。
姓名籍贯轮到林大山时,管事头也不抬地问。
林大山,北边林家庄的。
管事抬头打量了他一番:有家伙什吗
林大山亮出镰刀:这个行吗
管事嗤笑一声:挖渠用镰刀但还是挥挥手,去那边领把锹,下工还回来。弄丢或弄坏,扣三天工钱。
林大山连连点头,跟着一个小厮去领了把旧铁锹。锹头已经磨得发亮,木柄上满是裂纹,但总比徒手挖强。
他们被带到镇子西边的一条干涸的河床。十几个壮汉已经在挖了,个个汗流浃背。监工走过来,用棍子指了指一段河道:你,负责这段,今天必须挖三尺深。
林大山二话不说跳下河床开始干活。泥土被太阳晒得坚硬如铁,每一锹下去都震得虎口发麻。但他顾不上疼痛,只是机械地挖着,铲着,把土抛到岸上。汗水很快浸透了破衣裳,顺着脸颊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太阳越升越高,林大山的嘴唇干裂出血,手掌磨出了水泡,但他不敢停下。监工拎着鞭子来回巡视,动作慢的就会挨一下打。
正午时分,终于开饭了。工人们排着队领到一个粗面窝头和一碗稀菜汤。林大山三口就吞下了窝头,连掉在掌心的渣都舔得干干净净。菜汤里飘着几片不知名的野菜叶子,他小口喝着,生怕喝得太快享受就结束了。
饭后只有短暂的休息,接着又是无休止的挖掘。林大山的背痛得像要断掉,手臂沉重如灌了铅,但他咬牙坚持着。每当想停下来时,眼前就浮现出妻子和女儿们饥饿的脸庞。五文钱,一顿饭,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太阳西斜时,监工终于喊了收工。林大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交还铁锹,然后排队领工钱。管事数出五枚铜钱丢在他手心里,那清脆的撞击声是他听过最美妙的音乐。
明天还来吗管事问。
来!林大山不假思索地回答。
离开工地,他没有立刻回营地,而是在镇子边缘转悠。青林镇比他们村大得多,有几十户人家,还有几家店铺。虽然灾荒年月生意萧条,但总比乡下强些。
路过一家杂货铺时,林大山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各种粮食,价格高得吓人。最便宜的陈米也要二十文一升。他攥着口袋里那五文钱,叹了口气。
大哥,要买粮吗一个瘦小的男孩凑过来,约莫十来岁,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知道哪儿能买到便宜的。
林大山警惕地看着他:哪儿
跟我来。男孩神秘地招招手。
林大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男孩带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镇子边缘的一间破屋前。屋里堆满了各种袋子,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坐在门口抽旱烟。
新客。男孩对汉子说,想买粮。
汉子上下打量着林大山:多少钱的
五文...能买多少林大山怯生生地问。
汉子哈哈大笑:五文只够买一把!但他还是从身后拿出个小布袋,抓了一把碎米放进去,算你走运,今天开张生意。
林大山接过袋子,里面的米还不够煮一碗粥。但他还是感激地道了谢,小心地把米袋藏进怀里。
回营地的路上,他看到几个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心头一紧。小草和小满会不会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不,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营地比早上热闹多了。流民们聚集在一起,有的在生火做饭,有的在修补衣物,还有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耍。林大山老远就看见林小草坐在一棵树下,正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小草!他呼唤道。
女儿抬起头,脸上绽放出笑容:爹!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小玩意,看,我做的!
那是一只草鞋,虽然粗糙,但已经初具形状。林大山惊讶地问:你从哪儿学的
看那边老爷爷编的。林小草骄傲地说,我捡了些草,试着做做看。她压低声音,奶奶说,要是能做得好,说不定能卖钱呢!
林大山心头一热,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十二岁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玩耍,却已经开始为生计操心了。
草棚前,陈秀红正在缝补一件破衣服,针线在她粗糙的手指间灵活地穿梭。小满躺在她身边的篮子里,安静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
当家的,回来了陈秀红抬头微笑,眼角的皱纹比昨天又深了些。
林大山蹲下身,先看了看小满,婴儿比早上看起来精神些了。然后他掏出那一小袋米:工钱…拿来买了点米。
林氏接过米袋,掂了掂,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说:够煮碗粥了。我接了缝补的活,王婶给的旧衣服,补好两件一文钱。
周翠花从草棚里钻出来,手里捧着几株野草:找到些车前草和蒲公英,能煮汤喝。她看到林大山手上的水泡,心疼地啧了一声,去洗洗,我给你敷点草药。
夜幕降临,营地里飘起零星的火光和炊烟。林家用那点碎米煮了锅稀粥,加入周翠花采的野菜,每人分到小半碗。小满喝了点米汤,难得地没有哭闹。
我今天帮镇子周边的产妇接生了。祖母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活力,是个大胖小子,主人家给了三个鸡蛋当谢礼。
娘!您这么大年纪还...林大山又惊又喜。
祖母摆摆手:难得有个挣钱的机会。原本那孩子也生不出来,她得意地笑了笑,我一出手,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下来了。
林小草眼睛亮晶晶的:奶奶真厉害!
三个鸡蛋...林氏盘算着,留两个给小满吃,一个煮成蛋花汤我们四个喝...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骑马的人举着火把冲进营地,大声吆喝着:所有人听着!陈员外家招工!挖井、运水,一天八文钱,管两顿饭!
流民们立刻围了上去。林大山也站起身,但周翠花拉住他:别去。挖井太危险,这年景,地都干透了,挖几十丈都不一定有水。
林大山犹豫了。八文钱比挖渠多三文,还多管一顿饭...
明天我继续挖渠。他最终决定,稳当些。
那夜,林大山躺在草棚里,听着家人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手上的水泡火辣辣地疼,背上的肌肉酸痛不已,但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今天,他们挣到了钱,找到了活路。明天,会更好。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渐渐找到了在青林镇的生存之道。林大山每天去挖渠,虽然辛苦但收入稳定;陈秀红接了不少缝补活计,手指被针扎得满是血点,但两件一文钱的收入积少成多;林小草学会了编草鞋,虽然粗糙,但总有更穷的人愿意花一文钱买来穿;周翠花则成了营地里的接生婆,靠着这门手艺换些食物和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