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大山排着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几枚铜钱。今天是他挖渠的第十天,该结工钱了。太阳晒得他后颈发烫,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在腰间积成一圈湿漉漉的印子。
队伍前面传来争吵声。林大山踮脚张望,看见监工正揪着一个瘦小汉子的衣领:想跑工钱不要了
大人,我家里有老娘生病...汉子哀求道。
监工冷笑一声,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少废话!陈员外说了,身体好的都得去应征!
应征林大山心头一紧。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耳朵竖得老高。
听说北边打仗了,急需壮丁。前面一个驼背老头低声道,我儿子在县衙当差,说这次征的是敢死队,十去九不回啊...
林大山的血液瞬间凝固。抓壮丁!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妻子女儿和母亲的脸。他若被抓走,她们怎么活
队伍前面突然骚动起来。几个穿官服的人骑马而来,腰间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官员展开一卷文书,高声宣读:奉县令令,征调青壮年男子入伍,保家卫国!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即刻应征!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想跑,立刻被衙役按倒在地;有人跪地求饶,哭喊着家中有老母幼儿;还有人呆立原地,面如死灰。
林大山没等听完,已经悄悄退出队伍,借着人群的掩护往工地边缘挪动。他记得那里堆放着建材,有几个大木箱可以藏人。
站住!一声厉喝从背后传来。
林大山浑身一颤,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身后传来奔跑声和咒骂声。他一个箭步冲到建材堆后,矮身钻进两个大木箱之间的缝隙。缝隙很窄,他拼命吸气才挤进去,粗糙的木刺扎进后背也顾不上疼。
脚步声越来越近。娘的,跑哪去了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
肯定没跑远,搜!
林大山屏住呼吸,心跳声大得他怕被听见。透过木箱的缝隙,他看见一双穿着官靴的脚在附近来回走动,不时踢翻一些杂物。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但他连眨眼都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林大山依然不敢动,直到太阳西斜,工地上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后背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血。
他猫着腰,借着渐浓的暮色溜出工地,躲躲藏藏地往营地摸去。路上几次差点被巡逻的衙役发现,幸好他对这一带已经熟悉,知道哪条小巷能藏身,哪个墙角能翻越。
天完全黑下来时,林大山终于接近了营地。但他不敢贸然进去,怕有埋伏。正犹豫间,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从暗处窜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爹!这边!是林小草,声音压得极低。
林大山又惊又喜,跟着女儿绕到营地后方一处破损的篱笆前。篱笆下有个不起眼的狗洞,被杂草半掩着。
钻过去,快!林小草催促道。
林大山二话不说趴下身子,艰难地钻过那个狭小的洞口。林小草随后灵活地钻了过来,拉着他往自家草棚摸去。
草棚里没有点灯,但林大山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炒面香。黑暗中,陈秀红的声音传来:当家的
是我。林大山哑声回答。
在草棚缝隙透下来的月光的照射下,林大山看见陈秀红抱着小满,周翠花坐在一旁,地上摆着几个包袱,看起来已经收拾妥当。
你们...都知道了林大山惊讶地问。
周翠花冷笑一声:官兵抓壮丁这么大的事,瞒得过谁小草下午去要饭时就听说了,赶紧回来报信。
林小草骄傲地挺起胸:我还看见衙役在营地里转悠,问谁家有壮丁。
陈秀红轻拍怀中的小满,婴儿睡得正香:我们猜你听到风声会躲起来,就先把东西收拾好了。
林大山这才注意到,家里所有东西都已打包成三个包袱,连草棚的顶都被拆下一部分——那是他们睡觉用的破棉絮。
钱都换成粮食了。陈秀红指了指角落里的布袋,炒了六斤面,蒸了二十个窝头,够吃几天。
林大山眼眶发热。他不在时,家人不但没慌乱,反而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看向周翠花:娘,咱们...
趁夜走。周翠花干脆地说,往青林山去。山路难走,官兵不会追。
没有更多讨论,一家人迅速行动起来。林大山背上最大的包袱,里面是粮食和铁锅;周翠花背着次大的,装衣物和尿布;陈秀红和小草各背一个小包袱,装些零碎用品。小满被绑在陈秀红胸前,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家人正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林小草带头溜出草棚,像只灵巧的猫儿在阴影中穿行。林大山紧随其后,不时回头确认妻子和母亲跟得上。营地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只有几处还有微弱的火光。
他们避开巡逻的衙役,沿着一条干涸的水沟爬出营地,很快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几颗星星提供微弱的光亮。幸好周翠花和小草对这一带已经熟悉,领着全家向青林山方向摸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大山喊了停。陈秀红已经气喘吁吁,产后虚弱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们找了处隐蔽的灌木丛休息,轮流喝了几口水。
工钱...林大山懊恼地说,还有三天工钱没结...
陈秀红拍拍他的手:人没事就好。小草这几天编草鞋挣了十五文,我都换成粮食了。
林大山惊讶地看着女儿。林小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编得快了,一天能做三双...
周翠花从包袱里摸出几个窝头,分给大家:吃点东西,路还长着呢。
窝头是用杂粮和野菜做的,又干又硬,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在逃亡的路上,却比山珍海味还珍贵。林大山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份,又喝了口水,感觉体力恢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