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眼泪滴落在陆淮砚的手背上,滚烫的,让他下意识地一抖。
在进入陆家之前,我就知道陆淮砚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是救援现场的定海神神,冷静、果决,一切以规则和最高效率为准绳。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的感情,永远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目标。
我天真地以为,家人是例外。我愚蠢地以为,我可以用十年的时间,成为那个唯一的例外。
事实证明,在亲情里强求特殊,只会让自己显得格外可笑。
「就因为这点难过,」陆淮砚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说出的话却像冰冷的刀锋：「所以就要否定我们十年的家人关系吗」
「还是因为方祁你一直不喜欢他。」陆淮砚像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语速加快：「小聿,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可以把他调到别的分队——」
「不是。」我打断陆淮砚,偏过了脸去,「是因为你不爱我。」
我花了一整个青春,用尽所有力气去扮演一个温顺的、懂事的、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妹妹,最终却只得到了这个让我心死的结论。这里的爱,无关风月,是家人之间最基本的、无条件的珍视与偏爱。
「我们是家人,这就是爱。」陆淮砚迟钝地眨了眨眼,这个表情在他脸上极为少见,「家人意味着责任和守护,我违背了我只招收退役军人的原则,让你以顾问身份随队,就是想让你更了解我的世界——」
他声音陡然低了下来,缓慢而困惑地说：「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呢」
熟悉的心累和无法沟通的无力感再次将我包围。我捧住陆淮砚的脸,强迫他看着我：「那就算我不爱你了。」
「听懂了吗陆淮砚」我一字一顿道：「这个叫‘家人’的项目,我不想参与了,我中途退出了。」
从心底泛上来的酸楚遏住了我的喉咙,我哑声说：「这样说你理解吗符合你的逻辑了吗」
陆淮砚下颌的胡茬扎在我柔软的掌心,很痒,又带着轻微的刺痛。
明明在一星期前,我还在基地的书房里,看他研究着地图,然后笑着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拂去他肩上的尘土。
「回去把我的户口迁出来吧。」我轻轻滑过他的鬓角,抚过他深邃的眼睛,笑了笑：「既然是项目,你就要允许它失败。」
「好聚好散,陆队长。」
陆淮砚当晚没有离开,他就在楼下的车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准备出门去见导师时,收到了他的信息。
短短三个字：「我走了。」
我盯着屏幕,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种报备行程的琐事,陆淮砚一向不做。十年来,只有我会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哥,我出门了。」「哥,我到学校了。」「哥,今晚妈妈炖了汤,你早点回来。」
我给江教授打了个电话确认时间,回复他：「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请尽快和陆叔叔说一下迁户口的事。」
陆淮砚没回,我并不在意,锁了屏,对自己说：「沈聿,西域古城项目,我想去。」
江教授在电话那头笑了：「我就知道。那边黄沙漫天,条件艰苦,你可想好了」
「有什么没想好的。」我不以为然,「废墟里才有真相,不是吗」
「好,国家考古队那边我来协调,你先把你手头的论文收尾。」江教授的语气里满是欣慰,「沈聿,那边已经初步勘探出完整的城市轮廓,这是能让你一战成名的机会。」
「这一次,别再被任何事分心了。」
我郑重地看着窗外：「再也不会了。」
归属感这个人生课题,我用十年去验证,早就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