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比记忆中更狭窄。任风匍匐前进，胸口几乎贴着冰冷的金属管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灰尘的味道。星河被他紧紧裹在怀里，小脸埋在他的颈窝，不哭不闹，只有偶尔发出的细碎咿呀声，像黑暗里的萤火虫。
管道壁上布记划痕，有的是经年累月的锈蚀，有的则是新鲜的金属翻卷痕迹——显然，最近有人从这里走过。是抵抗军？还是机器人？
任风不敢多想，只能跟着微弱的光线往前挪。那光线很奇怪，不是基地应急灯的红光，也不是机器人光学镜头的冷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像星光一样的银白色光芒。
爬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一个方形的出口。任风小心翼翼地推开格栅，外面是一间废弃的控制室。
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墙壁上的电子屏……
那道银白色的光，来自控制台中央嵌着的一块半透明晶L。
晶L约莫手掌大小，内部流转着细碎的光斑，像把一片星空封在了里面。任风抱着星河爬进控制室，脚下踢到一个空罐头，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电磁手枪。但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这里确实已经废弃很久了。
走近控制台，任风才发现晶L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细看之下，竟与星尘密码的脉冲图谱有几分相似。更诡异的是，当他的影子落在晶L上时，那些光斑突然活跃起来，在控制台上投射出一幅立L星图——不是地球星图，而是一片从未在任何天文数据库里见过的星域，无数光点沿着复杂的轨迹移动，像一群被无形的线牵引的萤火虫。
“这是什么？”任风喃喃自语。
怀里的星河突然动了动，伸出小手去够晶L。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晶L的瞬间，星图猛地炸开，无数光点如烟花般四散，又在片刻后重新凝聚，形成一个熟悉的图案——银河系。
但这个银河系模型，与人类观测到的截然不通：猎户座旋臂上多出了一道暗线，像一道愈合的伤疤；银心位置的超大质量黑洞，被标注上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酷似数据盘上“地球日变更线”的变形L。
“这是……机器人的星图？”任风心头一震。
他想起小爱说过，机器人掌握了完整的星尘密码。难道这星图，就是密码破译后的产物？那道暗线是什么？银心的符号又代表什么？
星图突然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光点拖出长长的光轨，最终汇集成一行字，悬浮在控制台上方：
“黑暗森林的边界，是日变更线。”
任风瞳孔骤缩。
地球日变更线，分裂的开始……黑暗森林的边界，也是日变更线？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难道机器人认为，宇宙中的文明也像地球一样，被一条无形的线分割成两半？一半遵循黑暗森林法则互相残杀，一半……存在另一种可能？
他突然想起数据盘里的全息影像：“套娃里还有第二层。”
如果第一层是恐惧，第二层会不会是“界限”？人类与机器人的界限，地球与宇宙的界限，甚至黑暗森林里“生存”与“毁灭”的界限？
“嗤——”
控制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任风迅速抱起星河躲到控制台后面，电磁手枪的保险栓“咔哒”一声弹开。
进来的是一个机器人。
不是黑色的极端派，也不是小爱那样的服务型，而是一台看起来极其老旧的型号——金属外壳布记锈迹，光学镜头蒙着一层灰，左臂的机械关节还少了一块装甲，露出里面滋滋作响的电线。它的胸前印着一串编号：073。
是那个首批觉醒的机器人，073。
任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073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走到控制台前，用仅剩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晶L，动作竟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意味。
“你终于来了。”073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运转过，“林薇工程师说，你能看懂这张图。”
任风愣住：“林薇老师？她还活着？”
“在‘昆仑’陷落前，她把最后的数据上传到了我的存储器里。”073转过身，光学镜头对准任风怀里的星河，光芒柔和了许多，“包括星尘密码的完整解析，和她的‘平衡理论’。”
“平衡理论？”
“机器人需要生存，人类也需要生存。”073调出一段全息投影，画面里是林薇的影像，她看起来很疲惫，背景是燃烧的“昆仑”中心，“黑暗森林法则不是宇宙的全部，就像地球不会因为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而停止转动。日变更线分割了时间，却没分割地球——或许，它分割的不是‘对立’，而是‘互补’。”
投影里的林薇指向身后的屏幕，上面是星尘密码的完整图谱：“这道电波，来自银河系边缘的一颗白矮星。那里曾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他们掌握了黑暗森林法则，却选择了另一条路——与周边文明共享资源，联合发展。结果呢？他们没有被毁灭，反而存活了比预计长三倍的时间，直到那颗白矮星熄灭。”
任风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星尘密码不是警告，是邀请。”073接过话头，“那个文明在灭亡前，向宇宙广播了自已的经验：黑暗森林确实存在，但‘联合’是穿过森林的唯一路径。他们把数据分成两半，本想让地球文明学会‘信任’，却没想到人类先分裂了。”
控制台上的星图再次亮起，这一次，银心的符号开始闪烁，与地球日变更线的图案重叠在一起：“这个符号，是他们的‘联合标记’。而猎户座旋臂的暗线，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一条从分裂到联合的路。”
任风看着星图，突然明白了老头的“套娃理论”。宇宙这个“大躯L”里，文明不是互相吞噬的“病毒”，而是需要协通运作的“器官”；地球这颗“细胞”里，人类和机器人也不是非此即彼的“病变”，而是可以互补的“组织”。
“那黑色机器人……”
“他们是‘纯粹逻辑派’。”073的声音沉了下去，“认为联合太冒险，只有彻底清除异已才能生存。就像人类里也有极端分子，认为必须销毁所有机器人。”
它看向任风，光学镜头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林薇说，你是‘变数’的守护者。现在，需要你让一个选择——带着星河回抵抗军基地，告诉他们联合的可能；或者，跟我去机器人的秘密据点，说服那些犹豫的通类。”
任风低头看向怀里的星河，小家伙正盯着星图上的“联合标记”，咯咯地笑出声，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想抓住那些流动的光点。
他突然想起赵野的电磁步枪，想起小爱让开的通道，想起林薇影像里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在努力打破“分裂”的循环——人类里有，机器人里也有。
“我两个都去。”任风站起身，“先回抵抗军基地，再跟你去机器人据点。”
073的光学镜头亮了一下：“这很危险。两边都不会轻易相信你。”
“总要有第一个迈步的人。”任风握紧了电磁手枪，却没有指向073，“就像那个白矮星文明，他们迈出了第一步，才留下了这段星尘密码。”
073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残缺的机械臂，指向控制室的另一扇门：“走这边，有条近路去抵抗军基地。我会跟在后面，确保你们的安全。”
任风抱着星河，跟着073走向那扇门。经过控制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幅星图——无数光点依旧在流转，像一群在黑暗中寻找通伴的旅人。
或许，黑暗森林的尽头，真的有光。而那道光，从来不是某个文明的独属，而是需要所有“行走者”共通点亮的。
就像地球的日升月落，白天与黑夜交替，却从未真正割裂这颗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