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一刻,只剩下他沉稳而急促的心跳,和他身上那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松木气息。
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玄色劲装下坚实滚烫的胸膛,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如同战鼓,一声声擂在我的耳膜上,震得我浑身发麻,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腰背被他铁钳般的手臂勒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被牢牢护住的、令人沉溺的安稳感。
周围是侍卫们围杀野猪的呼喝、兵刃交击的铿锵、马匹受惊的嘶鸣、还有宗室勋贵们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
但这些嘈杂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我的感官里,只有他怀抱的灼热,他心跳的轰鸣,和他低头审视我时,那双翻涌着惊怒、杀意、后怕以及……某种深沉得让我心尖发颤的情绪的眼眸。
“陛……陛下!您没事吧?!”
“王爷!野猪已毙!”
“快传御医!”
纷乱的呼喊终于冲破屏障。
福安带着哭腔的声音,侍卫统领的禀报,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我拉回现实。
沈寒彻眼底那汹涌的波澜迅速平复,重新冻结成深不可测的寒潭。
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微微一松,但并未完全放开,而是将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目光锐利地在我身上逡巡,声音低沉紧绷:“可有受伤?”
我这才感觉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被野猪惊吓、被马匹甩飞时的巨大冲击力此刻才迟钝地反馈到身体上,尤其是后腰和手臂,阵阵酸痛袭来。
但比起这些,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刚才被他紧拥时那灭顶般的心悸和此刻无数道聚焦在我们身上的目光。
“没……没事……”我声音发颤,脸色想必苍白如纸,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站稳,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一个趔趄。
沈寒彻的手立刻再次稳稳扶住了我的胳膊。
“腿软了?”他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受惊过度,寒气入体。此地不宜久留。”他目光扫过福安,“送陛下回御帐,宣御医诊视。”
“是!是!”福安慌忙上前搀扶。
我被他半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这片混乱的中心。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那些或惊惧、或探究、或带着某种深意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我能感觉到沈寒彻走在我身侧,那股强大的、冰冷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窥探,却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刚才那一幕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味着什么——摄政王为救小皇帝,奋不顾身,当众相拥。
回到宽敞温暖的御帐,御医早已候着。
诊脉,查看,确认我只是受了惊吓,手臂和后腰有些许挫伤淤青,筋骨并无大碍。开了安神压惊、活血化瘀的汤药。
福安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地安排煎药、准备热水。
御帐里忙乱成一团。
沈寒彻一直站在帐内一角,沉默地看着。
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尘土和野猪腥气的劲装,此刻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需要静养,驱散寒气。”御医斟酌着开口,“除了汤药,最好能泡一泡温泉活络气血,舒缓惊悸。西山围场恰有引活水的温泉汤池……”
沈寒彻的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
泡温泉?我下意识地看向他。
经历了刚才那场生死惊魂,此刻我只想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谁也不想见。
但御医的话有道理,而且……想到能泡在暖融融的水里驱散骨子里的寒意和后怕,似乎也不错。
“……好。”我小声应道。
西山行宫引来的温泉汤池,设在一处半露天的岩洞内,环境清幽,水汽氤氲。
巨大的汉白玉池子,温热的泉水咕嘟咕嘟从池底涌出,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福安带着几个心腹内侍,仔细地在池边铺好厚实的棉垫,准备好更换的干净寝衣,又反复确认了水温适宜、安全无虞,这才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和……沈寒彻。
他并未离开,而是负手立在汤池入口的屏风旁。
高大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存在感却丝毫未减。
他背对着池子,目光投向屏风外隐约可见的岩壁,姿态沉静,仿佛一尊守护的门神。
“王叔……您……”我站在池边,裹着厚厚的浴巾,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他要在这里……看着我泡?
“臣在此处守着。”他并未回头,声音透过氤氲的水汽传来,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陛下安心入浴便是。”
是了,刚经历了刺杀(野猪袭击亦可视为意外刺杀),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我独自一人?即便在重重守卫的行宫之内。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窘迫涌上心头。
我咬了咬下唇,褪下浴巾,小心翼翼地滑入温热的泉水中。
温暖瞬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和惊悸留下的僵硬。
我舒服地喟叹一声,将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脑袋靠在光滑的池壁上。
紧绷的神经在暖流的安抚下缓缓松弛,后腰和手臂的酸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水汽氤氲,视线有些模糊。
我悄悄侧过头,看向屏风旁那道挺拔的玄色身影。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隔着水汽和屏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坚毅的轮廓。
帐内异常安静,只有泉水涌动的汩汩声和我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这份安静,却比刚才在营地时的喧闹更让人心绪不宁。
白日里那惊险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野猪狰狞的獠牙,失控的马背,天旋地转的坠落,还有……那个带着风声、如同天神般降临、将我死死护在怀里的怀抱……
他的手臂那么有力,他的心跳那么快……他当时眼中的惊怒和后怕……是真的吗?还是仅仅因为我是皇帝,是他的责任?
身体渐渐被温泉暖透,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便再也抵挡不住。
眼皮越来越重,温热的泉水仿佛有魔力,让我昏昏欲睡。
“王叔……”意识模糊间,我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屏风旁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臣在。”低沉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却似乎放轻了一些。
“今天……谢谢您……”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意识已经有些飘远,“要不是您……我……”
后面的话被一个巨大的哈欠淹没。身体软软地靠在池壁上,暖意融融,安全无比。有他在外面守着……真好。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困意彻底征服了我。
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只余下泉水温柔的包裹感。
朦胧中,似乎感觉有人靠近。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盖过了淡淡的硫磺味。我费力地想睁开眼,却只掀开一条细缝。
氤氲的水汽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俯身靠近。
是沈寒彻。
他不知何时已绕过了屏风,站在池边。
那张冷峻的脸在朦胧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着池水中昏昏欲睡的我,眼神复杂难辨,不再冰冷,而是蕴藏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专注?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确认我是否只是睡着,还是……被水淹着?
那专注的目光,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细微的……担忧?
是错觉吗?还是……水汽迷蒙了我的眼?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沉稳的力量轻轻托起。
那力道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感,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然后,一条干燥、厚实、带着阳光气息的大氅,将我湿漉漉、暖融融的身体整个裹住。
我被那股力量稳稳地抱离了温暖的泉水。
骤然离开水面的微凉让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怀抱深处缩去,额头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鼻尖再次盈满那令人安心的松木冷香。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被妥帖包裹的、深沉的安心感。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他的怀抱……好暖……比温泉还要暖……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温暖和安稳中缓缓回笼。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干燥温暖的锦被。
头发似乎也被仔细擦过,不再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御帐内烛火温暖,安静无声。
我微微侧头,看到沈寒彻正坐在不远处的灯下。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侧对着我,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却并未翻动,只是垂眸看着跳跃的烛火,似乎在出神。
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白日遇险时他奋不顾身的相救,温泉边无声却坚实的守护,还有……最后那小心翼翼的、将我抱离水面的怀抱……一幕幕在心头交织。
他真的……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负责的幼主吗?那怀抱里的珍视,那眼神深处的复杂,那一声模糊的“昀儿”……难道都是我的错觉?
就在这时,沈寒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了我偷看的视线。
四目相对。
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那里面没有了白日的惊怒杀伐,也没有了温泉边的复杂探究,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无波的……专注。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开口,没有询问,仿佛时间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停滞了。
我心跳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比被他严厉训斥时还要令人心慌意乱。
我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想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把我淹没时,沈寒彻终于动了。
他并未移开目光,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我的方向,微微倾了倾身。
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牢牢地锁住我,仿佛要将我整个吸进去。
烛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翻涌着某种我完全看不懂、却又本能感到危险的……暗流。
他没有说话。
可那无声的靠近,那专注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凝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慌意乱,浑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他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