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双星照红尘 > 第7章
那一声模糊的、带着无尽疲惫的“昀儿”,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我心底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我抱着那盅早已冷却的参汤,僵立在御书房的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烛光跳跃,映着案后沈寒彻微微蹙眉、陷入短暂休憩的侧脸。
他看起来如此疲惫,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凝重,那一声泄露心绪的呼唤,仿佛耗尽了他在人前所有的坚硬外壳。
昀儿……他叫我昀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悸动,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淹没。
他不是在叫“陛下”,不是在用那冰冷的、属于摄政王的身份。
他唤的是“昀儿”,那个只属于最亲近之人的、带着体温和私密意味的名字。
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那严厉教导背后的眼神,那无声的纵容(收走小像、雷雨夜的庇护),那金銮殿上替我力挽狂澜的决断,还有此刻这疲惫梦境中泄露的呼唤……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冲撞,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尖发烫的轮廓,一个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就在我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际,案后的沈寒彻似乎被自己滑落的笔惊动,或是感受到了门口凝滞的气息。
他倏然睁开眼!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恢复清明,锐利如电,精准地锁定了僵在门口、抱着参汤盅、脸色变幻不定的我。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他眼底残留的一丝迷蒙倦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冷冽审视,以及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我心惊肉跳的……愕然和探究。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状态,意识到……可能说了什么。
“陛下?”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夜深了,陛下何故在此?”
那声“陛下”,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我心头翻涌的滚烫热流。现实冰冷地回笼。
他醒了。
那个高高在上、冷峻威严的摄政王回来了。
刚才那一声梦呓,仿佛只是我的幻觉,一个不该存在的、需要被立刻抹去的错误。
巨大的失落和羞窘感汹涌而来。
我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我心底那些惊涛骇浪般的心思。
“孤……孤见御书房灯还亮着……”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不成调,“想着……想着王叔操劳国事,定是……定是乏了,就……就让人炖了盅参汤……”我语无伦次,笨拙地举起手中的青玉炖盅,仿佛那是证明我并非心怀不轨的唯一物证。
沈寒彻的目光落在那盅参汤上,停留了片刻。
烛光下,他的表情依旧冷硬,看不出丝毫波澜。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我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轰鸣。
就在我几乎要落荒而逃时,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放下吧。有劳陛下费心。”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我送来的只是一份普通的奏章。
“是……是。”我如蒙大赦,慌忙将炖盅放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矮几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那……那臣……臣告退!”说完,不等他回应,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殿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冷风扑面,吹不散我脸上的滚烫,也吹不散心头的惊悸和那一声“昀儿”带来的、久久不散的余震。
接下来的几天,北境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宫中。
朝堂气氛肃杀紧绷,沈寒彻的身影更加忙碌,几乎日夜都泡在军机处和御书房。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晚的梦呓,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处理那些相对简单的政务上,试图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可每次在朝堂或御书房见到他,那冰冷的侧脸和公事公办的语气,都让我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迅速冷却,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直到这天早朝后,沈寒彻罕见地没有立刻去军机处,而是留了下来。
“陛下。”他站在御阶下,身姿挺拔,玄色朝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秋狩之期已定,三日后启程,赴西山围场。”
秋狩?我愣了一下。北境战事正酣,烽火连天,这种时候……还要举行秋狩?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沈寒彻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戎狄新败于雁门关外(影卫的情报起了关键作用),短期内无力再组织大规模攻势。北境防线已重新稳固。秋狩乃祖宗旧制,亦是与宗室、武将联络、彰显国威之时。不可因一时战事而废弛。”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可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另一层含义——联络宗室武将?
北境刚经历一场恶战,他需要借此机会安抚军心,震慑那些可能趁乱生出异心的势力。
这秋狩,本身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臣观陛下骑射生疏。”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惯常的审视,“此去围场,骑射乃必备之技。从今日起,每日午后,请陛下移步西苑马场,臣亲自教导。”
亲自教导?骑射?我心头猛地一跳!又是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涌了上来。
是嫌我丢人,所以要临时抱佛脚?还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想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那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学习骑马射箭……巨大的窘迫感和隐隐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是……是,王叔。”我低下头,小声应道。
西苑马场,秋阳高照,却驱不散我内心的紧张。
沈寒彻已换下了朝服,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压,却多了几分属于武将的利落与英气。
他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那马儿在他手下异常温顺。
而我,则被安排在一匹相对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马旁。
饶是如此,看着那比我高出许多的马背,我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冷汗。
“上马。”沈寒彻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废话。
他示范了踏蹬、上鞍的动作,干净利落,矫健如鹰。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左脚踩上马镫,双手抓住马鞍前桥,用力一蹬——身体歪歪斜斜地向上蹿去,右脚却怎么也够不到另一边的马镫,整个人狼狈地半挂在马鞍一侧,摇摇欲坠!
“噗嗤……”旁边侍立的内侍有人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
我脸颊瞬间烧得滚烫,羞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腰侧!
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一托一送,同时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右腿,利落地帮我将脚送入了马镫。
“身体放松,重心下沉,目视前方。”沈寒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他并未立刻松手,而是稳稳地扶着我,直到我在马鞍上坐稳。
那只托在我腰侧的手掌,隔着薄薄的骑装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和力量感。
我僵硬地坐在马背上,浑身绷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松木气息,混杂着阳光和皮革的味道。
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
他离得那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鬓角细微的汗珠和阳光下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
“握紧缰绳。”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慌忙照做,粗糙的缰绳勒得手心发痛。
在他的指导和亲自牵引下(他的手一直若有若无地扶着马鞍后桥,给我一种无形的支撑),我骑着枣红马在空阔的场地上慢慢溜达起来。
从最初的僵硬恐惧,到渐渐能随着马匹的步伐找到一点节奏,虽然依旧笨拙,但总算没有摔下来。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脸颊。沈寒彻偶尔简短地指点几句,声音低沉平稳。
气氛竟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和压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和谐。
我偷偷侧目看他,阳光勾勒着他冷峻专注的侧脸,竟觉得那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几日的特训下来,我竟也能在沈寒彻的牵引下,让马匹小跑几步了。
虽然每次颠簸都让我心惊胆战,死死抓住马鞍不敢松手,但那份笨拙的进步,和他偶尔投来的、似乎带着一丝极淡赞许的目光,竟让我心底生出一点小小的雀跃。
终于到了秋狩启程的日子。
旌旗猎猎,车马辚辚,皇家仪仗浩浩荡荡开赴西山围场。
围场依山傍水,秋色斑斓。巨大的明黄色御帐已早早扎好。
安顿下来后,沈寒彻并未立刻安排狩猎,而是带着我巡视了一圈营地,熟悉地形。
他骑在那匹神骏的黑马上,玄色大氅在秋风中飞扬,身姿挺拔如松,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头狼,气场强大而内敛。所到之处,无论宗室亲王还是武将勋贵,无不恭敬垂首。
我骑在我的枣红马上,紧随其后,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敬畏的(当然是对他)、甚至有些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对我)。
巨大的压力感再次袭来。我挺直了脊背,努力模仿着沈寒彻的姿态,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累赘。
“陛下不必紧张。”沈寒彻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绷,他勒住缰绳,让马儿与我并辔而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跟紧臣便是。”
跟紧他……我心头微微一暖,用力点了点头。
巡视完毕,回到营地稍作休整。午后的阳光正好,营地里弥漫着松木燃烧的烟火气和马匹的气息。
沈寒彻正在他的大帐前,与几位身着甲胄的将领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严肃。
我骑在枣红马上,在营地边缘的空地慢悠悠地溜达,回味着刚才巡视时他说“跟紧臣”时的感觉,心情难得地放松了一些。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就在这时——
“呜——!”一阵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兽吼,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密林中传来!
紧接着,一道棕黄色的、带着腥风的身影猛地从灌木丛中窜出!竟是一头被狩猎队伍惊扰、慌不择路的成年野猪!
它獠牙狰狞,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离它最近的移动目标——正是骑着马、离林子边缘最近的我!
“保护陛下!”远处传来侍卫惊恐的呼喊!
枣红马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兽和嘶吼声彻底惊了!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猛地扬起,疯狂地尥蹶子!
“啊——!”我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下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手中的缰绳脱手飞出!
视野天旋地转!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要摔下去了!
那野猪正红着眼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营地中央疾射而来!
是沈寒彻!
他竟直接从疾驰的马背上腾空而起,如同扑击猎物的苍鹰,精准地朝着失控的枣红马和我坠落的方向扑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道玄色身影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看着他冷峻的脸上那瞬间爆发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怒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决绝!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的感觉让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
一股巨大而沉稳的力量猛地揽住了我的腰!紧接着,我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从失控的马背上狠狠拽离!天旋地转间,我重重地撞入一个坚硬而宽阔的怀抱!
浓烈的、熟悉的松木气息混合着皮革和尘土的味道,瞬间将我包围!
耳边是野猪狂暴的嘶吼和枣红马惊恐的嘶鸣,还有侍卫们冲过来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但这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紧紧闭着眼,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环抱住我的、那玄色衣襟下的手臂。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手臂上虬结贲张的肌肉和沉稳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那心跳声急促而有力,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狂跳不止的心脏。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只有温暖的怀抱,沉稳的心跳,和那几乎要将我勒进他骨血里的、带着劫后余生般惊悸的……强大力量。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沈寒彻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他抱着我,稳稳地落在地上,脚下甚至没有踉跄一步。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低垂着,牢牢地锁在我脸上。
那里面翻涌着惊魂未定的余怒,有冰冷的杀意(瞥了一眼已被侍卫围杀的野猪),有深沉的审视(确认我是否受伤),但最深处……那最深处翻涌着的,是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失控的……后怕?以及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沉甸甸的……守护欲?
他的手臂依旧紧紧地环在我的腰间,那力道大得让我有些发疼,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安稳感。
我们就那样紧紧相拥着站在营地中央,沐浴在午后刺眼的秋阳下。
周围是冲过来的侍卫、惊魂未定的内侍、还有闻讯赶来的宗室勋贵们惊愕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