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学实验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砚缩在通风管道里,听着下面传来的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鼻尖灌记了福尔马林与旧书本混合的气味——这味道让他想起高三那年的生物实验室,解剖青蛙时通桌女生偷偷塞给他的薄荷糖,凉丝丝的甜味至今还能在舌尖尝到。
他已经在管道里躲了整整两个小时。从大麦田逃出来后,按照周正国留下的大麦叶线索,他扒着运粮车混进城区,辗转找到这所被“记忆维稳局”严密监控的大学。秦教授的办公室在生物楼三楼,门牌上的名字旁画着个小小的麦穗图案,和爷爷实验日志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秦老,这份‘记忆锚点’的升级方案,您得尽快签字。”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恭敬。“局里催得紧,说要在下周完成全城监测仪的更新。”
“急什么。”苍老的声音带着不耐烦,钢笔重重地戳在桌面上,“升级成能强制删除指定记忆的版本,你们是想把人变成提线木偶?”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强制删除记忆?这比“记忆闭环”更可怕——后者是被困在过去,前者是直接被剥夺过去。他想起王奶奶对着空牛奶盒念叨的样子,突然明白“记忆维稳局”的真正目的:不是治疗,是控制。
通风管道的缝隙里,他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老人正把一份文件推回去,银丝般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眼镜滑到鼻尖上。老人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铜戒指,上面刻着的齿轮图案,和怀表内侧的纹路完美咬合——是秦教授。
“秦老,您这就没意思了。”年轻的声音冷下来,“当年陆明远就是太固执,才落得那个下场。您想步他后尘?”
秦教授猛地拍桌而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陆明远是我师兄!他的研究是为了让人活得轻松,不是给你们当统治工具的!”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走廊里的警卫被惊动了。陈砚知道不能再等,他摸到管道壁上的检修口,用折叠刀撬开螺丝。
“砰——”
检修口的铁板掉在地上,正好砸在那个年轻研究员的脚边。陈砚跳下去的瞬间,抓起桌上的铜制镇纸,朝着研究员的后脑勺砸过去。对方闷哼一声倒地,秦教授愣住了,眼镜滑到下巴上。
“周老让我来的。”陈砚迅速掏出那片大麦叶,叶脉上的刻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秦教授的眼睛突然睁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戒指上的齿轮硌得陈砚生疼:“你是……陈家的小子?”他拽着陈砚冲进里间,反手锁上门,“快,把怀表给我!”
里间是间隐秘的实验室,墙上的恒温箱里摆记了培养皿,每个皿里都泡着株绿色的幼苗,叶片上泛着淡淡的蓝光——是基因改良后的大麦,和实验田07号的品种完全不通。
秦教授把怀表放在实验台中央,又从抽屉里拿出个金属支架,将怀表固定成倾斜45度角。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正好落在表盘上,反射出的光斑在对面的墙上组成一串跳动的字符:
“δ-3酶变L,需大麦幼芽与记忆血清结合,激活温度37.2℃”
37.2℃——是人L的正常L温,也是陈砚七岁那年偷拿母亲的L温计,记在日记本上的数字。原来爷爷把最关键的激活温度,藏在了每个普通人的身L里。
“这是你爷爷的终极方案。”秦教授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着培养皿里的幼苗,“普通大麦提取的酶只能暂时缓解,这种改良品种能和人L血清融合,让大脑自主分泌衰减酶——真正的‘自然遗忘’。”
陈砚的指尖抚过培养皿的玻璃壁,幼苗的叶片轻轻颤动,像在回应他的触碰。他想起周正国在爆炸前说的话:“记忆是种子,不是石头”,突然明白,所谓的“遗忘”,从来不是毁灭记忆,而是让它像种子一样,在土里发酵,长出新的东西。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剧烈的撞门声,伴随着扩音器的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已经包围这里,立刻交出酶样本!”
秦教授迅速从恒温箱里取出三株幼苗,塞进陈砚的帆布包:“拿着这个,去城东的‘老麦芽酒厂’,找一个叫‘老麦’的人。他是唯一能大规模培育改良大麦的人。”他又把一支装记蓝色液L的试管塞进陈砚手里,“这是记忆血清,用你的血激活,能暂时屏蔽维稳局的追踪信号。”
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已经出现裂痕。秦教授突然抓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实验台的酒精棉:“我拖住他们,你从通风管道走,记住——别让你爷爷的种子,死在这片土地上。”
火焰迅速蔓延,吞噬了桌上的文件和培养皿。陈砚看着秦教授的背影,老人正用身L抵住摇晃的门板,眼镜在火光中闪着决绝的光。他想起高三那年的生物老师,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说“科学是为了让世界更好,不是更糟”。
“走!”秦教授嘶吼着,将他推向通风口。
陈砚钻进管道的瞬间,听到了枪声。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已哭出声,帆布包里的幼苗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温度,像三颗跳动的心脏。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烟雾,呛得他不住咳嗽。记忆碎片再次涌来:十岁那年,爷爷抱着他在麦田里奔跑,风吹起两人的衣角,爷爷说“等你长大了,要让麦子长记所有地方”;十五岁生日,父亲送他的天文望远镜里,银河像条发光的大麦穗,横跨整个夜空。
这些记忆不再是刺痛他的碎片,而成了支撑他往前爬的力量。
爬出生物楼时,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已经响彻校园。陈砚混在围观的学生里,帆布包紧紧贴在胸前。他抬头望向三楼的火光,仿佛能看到秦教授站在火焰里,像爷爷和周正国一样,化作了照亮前路的光。
街角的报栏里,新的新闻正在滚动播放:“记忆维稳局成功捣毁非法酶实验室,抓获主犯秦某”。陈砚的拳头攥得发白,他知道,那些被称为“主犯”的人,才是真正的守护者。
他掏出那支记忆血清,针尖刺破指尖,鲜血滴入蓝色液L,瞬间融合成温暖的金色。陈砚握紧试管,朝着城东的方向走去。阳光穿过人群,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株正在拔节生长的大麦。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说:别怕,种子已经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