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立春已过,灵山村的田野,像扣上了一口巨大的闷锅。
日头像被裹了一层浑浊的油纸,勉强透下些有气无力的光。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极低,沉甸甸地悬在村民头顶,似乎一伸手就能扯下来。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一丝风也没有。
凌秀秀将种子耕在地里,每一次抬起锄头,觉得异常沉闷。
她每一次吸气,胸腔都像是堵着,呼出的气也带着灼人的燥意。
才耕种了半块地,汗水糊了一身,衣裳紧紧贴在背上,又闷又痒。
好不容易挨到吃午饭,凌秀秀下山,村里的大喇叭不知疲倦地放着激昂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以往觉得这歌声振奋人心,此时凌秀秀竟觉得这歌,透着一股荒诞的热闹。
祠堂里是不愉快似乎被遗忘,或者说,是被合情合理的常识轻易盖过去了。
此刻,灵山村下游那片相对平缓的低洼地头,一片热火朝天。
凌秀秀驻足张望。
汉子们吆喝着号子,赤着精壮的上身,锄头翻飞。
他们干得兴起,黝黑的脊背,在黯淡天光下亮锃锃地反着光。
陈文兵皱着眉,卷着裤腿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动。
栓子爹,嘶哑着嗓子,指挥着他们家劳力,抢播最后几亩稻种。
凌秀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戚灵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一个不小心撞上凌秀秀的后背。
哎呦,哪个......秀秀啊,你还不回去做饭给你二叔他们送去。
凌秀秀哎了声,扛起锄头跟在戚灵身后,扭着头盯着那片低洼地。
快!再快点儿!抢的就是这口气!
凌建国那破锣嗓子尤其响亮,他家的养猪场虽然没挨着低洼地。
但眼看春耕顺利,他那万元户的精气神,又双叒叕回来了几分,嗓门也透着急切。
隔壁栓子他爹缺着门牙,笑得呵呵漏风,抹了把脸上的汗泥。
达成就爱瞎操心!你看这日头多稳,天好着呢!种子下去就发芽咯!
王春梅也带着儿子王大柱在自家地里忙活,偶尔抬眼扫过远处山腰方向。
它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跟旁边的婆娘低语。
嘁,看见没有些个就是爱蹦跶,嫌咱们太安逸咯!非得弄出点动静显她能!
人群哄笑开。
山歌、号子、争吵、笑骂,汇集成一片喧嚣,在这粘稠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发酵。
人人都坚信着七叔公的天经地义,和陈文兵自然之理的安抚。
汗珠子砸进泥土里,仿佛已能预见秋日金灿灿的收成。
就在这片几近沸腾的希望边缘,一个人影显得格格不入。
凌秀秀刚踏上自家门槛上,她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盯着那人,手里紧紧攥着冻柿子。
周铁善
他怎么也跟着春耕了
凌秀秀的右小指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带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她用力攥紧了冻柿子,冰凉的触感勉强压下恐惧寒意。
喉咙发干,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
不能种......不能种啊......
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祠堂方向通往河堤的小路上,一个高大人影突兀地出现了。
周铁善。
他标志性的破旧喇叭裤裤脚,卷到了膝盖以上,穿着双露脚趾的解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