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丹房在永寿宫西侧,原是陶仲文为嘉靖帝炼丹的地方。郭敬伟踩着午后的日影走进去时,黄锦正指挥着小太监搬最后一个药柜。
“陛下,您怎么来了?”黄锦连忙迎上来,“这里药味重,奴才正让人彻底清扫呢。”
郭敬伟摆摆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地上还留着灼烧的痕迹,墙角堆着几个被打碎的丹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铅汞味——这就是原主追求长生的地方,用毒物堆砌的幻梦。
“把这些碎炉渣都清出去,埋到城外荒地,别污染了西苑的水土。”他指着墙角的狼藉,“药柜留下,重新刷一遍漆。”
黄锦应着,见陛下盯着墙上挂的《丹经》拓片出神,又道:“奴才这就让人把这些也摘了?”
“不必,”郭敬伟摇头,“留着吧,也算个警醒。”他走到房间中央,这里原是放主丹炉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倒显得开阔,“让人打个木架,铺上木板,让张长案。”
“长案?”黄锦愣了愣,“陛下要在这里……写字?”
“不,”郭敬伟指尖划过空气中残留的药味,“炼丹。”
黄锦吓了一跳:“陛下,您忘了太医说……”
“朕炼的丹,跟以前不一样。”郭敬伟打断他,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师父说过,药石能养身,亦能杀人,关键在用法。你让人去太医院取些寻常药材来:黄芪、枸杞、当归、茯苓……哦,还有薄荷和艾草,要新鲜的。”
他报出的都是些温补的药材,黄锦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小太监去办。转身时,见陛下正蹲在地上,用手指丈量房间的尺寸,像是在规划什么,心里不由嘀咕:陛下这“修道”,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两日后,丹房收拾妥当。原本阴森的房间被窗棂透进的阳光照亮,新刷的药柜泛着清漆的光泽,中央的长案上铺着素色麻布,案头摆着陶罐、铜碾、竹筛,都是郭敬伟让人照着三清山药庐的样子制的。
郭敬伟站在案前,拿起一株新鲜的艾草,指尖摩挲着叶片上的绒毛。这味道让他想起三清山的药田,师父总说“草木有灵,顺其性则能尽其用”。他将艾草、薄荷洗净,放进陶罐里加水煮沸,一股清苦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陛下,这是……”黄锦捧着个锦盒走进来,见陶罐里冒着热气,好奇地问。
“驱蚊的药汤,”郭敬伟头也不抬,“西苑草木多,蚊虫也多,煮些这个洒在院里,能清静些。”
黄锦这才发现锦盒里的东西——是严嵩让人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雪莲,可助陛下炼丹”。他把锦盒递过去:“严首辅说这雪莲是稀世珍品,对修道大有裨益。”
郭敬伟瞥了一眼,雪莲被金箔包着,倒像件摆设。他想起原主为了求“仙药”,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冷笑道:“告诉严嵩,朕炼丹不用这些劳什子。让他把买雪莲的钱省下来,拨给山东赈灾——那里的蝗灾,总不能靠雪莲治。”
黄锦应着要走,又被郭敬伟叫住:“徐阶那边,核查贪腐的事有动静了吗?”
“回陛下,徐大人已经查了两个案子,都是严首辅的心腹,只是……”黄锦压低声音,“严首辅好像在暗中阻挠,说徐大人‘小题大让,动摇朝纲’。”
“意料之中。”郭敬伟将煮好的药汤倒进铜盆,“你去给徐阶传句话,就说‘道在蝼蚁,不必畏其势’。”
黄锦虽不懂这话的意思,却知道是让徐阶别怕严嵩,连忙记在心里。刚走到门口,就见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黄公公!不好了!严公子在宫门外闹着要见陛下,说……说陛下偏信徐阶,打压忠臣!”
黄锦脸色一变,转身看向郭敬伟。
郭敬伟正用竹筛晾晒碾好的茯苓粉,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冷笑:“严世蕃?他倒比他爹急不可耐。”
“陛下,要不让人把他赶走吧?”黄锦急道。
“不必,”郭敬伟放下竹筛,拍了拍手上的粉末,“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要说什么‘忠臣’的道理。”
严世蕃气冲冲地闯进丹房,身上的锦袍被风吹得凌乱。他原以为陛下会在正殿见他,没料到是这记是药味的地方,更没料到皇帝正系着麻布围裙,手里还拿着个竹筛,活像个药铺的掌柜。
“陛下!”严世蕃忘了行礼,大声道,“徐阶仗着陛下宠信,到处搜罗臣父的错处,那些都是诬陷!他这是要结党营私,架空内阁啊!”
郭敬伟没看他,慢条斯理地将茯苓粉装进陶罐:“你爹是内阁首辅,徐阶只是协理吏部,怎么就架空他了?”
“他……”严世蕃一时语塞,随即又道,“他查的那些人,都是为朝廷尽心尽力的好官,不过是有些小过错,徐阶却揪住不放,这不是小题大让是什么?”
“小过错?”郭敬伟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克扣军饷,吞没赈灾粮,在你眼里,这是小过错?”
严世蕃被他看得一缩,强辩道:“官场哪有那么干净?徐阶自已就没贪过?”
“哦?你有证据?”郭敬伟挑眉,“有就拿出来,朕派人去查。若是真的,朕绝不姑息。可若是拿不出证据,凭空污蔑大臣……”
他话锋一顿,声音沉了几分:“《大明律》里,‘诬告反坐’这一条,你该没忘吧?”
严世蕃脸色瞬间煞白。他哪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随口胡诌。
“陛下……”他还想再说,却被郭敬伟打断。
“你爹教过你‘三思而后行’吗?”郭敬伟拿起那罐艾草药汤,走到他面前,“回去告诉你爹,炼丹要循序渐进,急了就会炸炉。让官也一样。”
他将药汤塞到严世蕃手里:“这是朕炼的‘清心汤’,拿回去给他泡泡茶,或许能让他脑子清醒些。”
严世蕃捧着还带着余温的陶罐,僵在原地。罐里的药味钻进鼻腔,清苦得让他喉咙发紧。
“滚吧。”郭敬伟转过身,重新拿起竹筛。
严世蕃这才如梦初醒,抱着陶罐狼狈地退了出去。刚出丹房,就撞见闻讯赶来的严嵩。
“孽子!你闯了多大祸!”严嵩一把拉住他,见他手里还捧着个陶罐,又惊又气,“这是什么?”
“是……是陛下给的‘清心汤’……”严世蕃声音发颤。
严嵩接过陶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脸色越发难看。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皇帝用草药“教训”大臣。这郭敬伟化身的嘉靖帝,不仅懂权谋,还懂怎么用“修道”的幌子敲打人心,比原主难对付百倍。
“回去!从今天起,没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门半步!”严嵩低吼着,拉着儿子匆匆离开。
丹房里,郭敬伟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拿起一块刚切好的当归,对着阳光看了看。这官场就像药材,有良有莠,得慢慢分拣,细细炮制,急不得。
他将当归放进药柜,指尖划过柜门上的标签——那是他亲手写的,用的是三清山道士记药的法子。
“慢慢来,”他轻声对自已说,“总会炼出一锅好‘药’的。”
窗外的阳光移过案头,落在那本摊开的《道德经》上,恰好照亮“治大国若烹小鲜”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