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水痕,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单。凌晨2:17,出发地显示“殡仪馆东侧路口”,目的地“常安公墓B区9排”,备注栏写着:“穿黑色雨衣,带红色雨伞,勿开双闪。”
车载记录仪发出电流杂音,后视镜里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我摸了摸副驾上的平安符,那是妻子车祸前绣的,金线已经磨得发白。
十年了,每晚跑夜班时,我总觉得她坐在后座,脚边放着那双粉色雨靴——最后见到她时,她穿着这双靴子冲进暴雨,去给我送忘记带的降压药。
殡仪馆的铁门在雨中泛着冷光,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在路灯下,红色雨伞遮住了脸。拉开车门时,一股霉味混着防腐剂的气味涌进来,像打开了久未通风的停尸间。乘客坐下后,我从后视镜瞥见她的手:皮肤青白如纸,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泥垢,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师傅,走环城高速。”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巾,绵软无力。我注意到她的雨衣下摆滴着水,却不是透明的雨滴,而是浑浊的泥浆,在座椅上洇出深色印记。
车载空调突然自动调到最低,出风口喷出的冷气带着铁锈味,我打了个寒颤,看见她腿上的红色雨伞正在缓缓张开,伞骨摩擦声像牙齿打颤。
导航突然发出刺耳的提示音,屏幕上的路线偏离了常安公墓,指向郊区的无名山路。“路线错误,”我试图调整,却发现屏幕被锁住了,“系统出问题了,我手动开吧。”乘客没有回应,雨衣下的肩膀在轻轻抖动,像是在笑。
路过加油站时,我借口加油下车透气。便利店的暖光映在车窗上,我看见乘客的雨伞已经完全张开,伞面上印着褪色的“奠”字,而她的头似乎低垂到了膝盖上。
加油机旁的老店员突然抓住我,压低声音:“后生,你后座的人没有影子。”
我猛地回头,看见雨夜里,自已的车后座空无一人,只有那把红色雨伞靠在椅背上。但当我拉开门,乘客又好好地坐在那里,雨衣帽子下露出半张脸:眼窝深陷,嘴唇发紫,嘴角凝固着干涸的血迹,像是被缝起来过。
“师傅,”她突然伸手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闻见茉莉花香了吗?”我这才注意到,车内弥漫着浓郁的茉莉香,和妻子葬礼上的花束味道一模一样。
她的指甲刺破我的皮肤,血珠滴在她雨衣上,立刻渗进去不见了,像是被吸干的水分。
导航再次响起,这次清楚地报出:“前方五百米到达常安公墓B区9排。”透过雨幕,我看见墓碑群在车灯下泛着青白的光,9排的位置立着两座并排的墓碑,左边的照片是我妻子,右边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小字:“等待归人”。
乘客的雨衣已经完全湿透,泥浆顺着下摆流到脚垫上,形成蜿蜒的痕迹。她缓缓摘下帽子,我看见她的头发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发梢结着土块,而她的脸——竟然和我妻子车祸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左眼蒙着白翳,嘴角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十年了,你终于来接我了。”她举起红色雨伞,伞面展开的瞬间,我看见伞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小雨靴的图案。车载记录仪突然自动播放,屏幕上跳出十年前的监控画面:我坐在副驾,妻子穿着粉色雨靴在暴雨中奔跑,而驾驶座上的人——竟然是现在的我自已。
“那场车祸根本不存在,”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你早就和我一起埋在这里了,每天跑的夜班,不过是亡灵的巡游。”我终于注意到,后视镜里没有我的倒影,而她腿上的雨伞正在吸收车内的光线,变成漆黑的棺材盖形状。
当车轮碾过墓碑前的水泥地时,我听见自已的骨头发出碎裂声。乘客——不,是我的妻子——将雨伞扣在我头上,伞内面印着最后一条订单信息:“乘客已到达目的地,司机何时回家?”车内的茉莉花香浓得令人窒息,我低头看见自已的手正在变成青白的颜色,指甲缝里渗出泥浆。
车载电台突然响起新闻播报:“十年前今日,环城高速发生离奇车祸,夫妻二人当场死亡,车辆却不知所踪。警方今日在常安公墓附近发现一辆报废出租车,车内座椅上有新鲜泥浆,后排遗留一把蓝色雨伞,伞面检测出大量死者DNA……”
雨停了,我站在墓碑前,看着“等待归人”的墓碑终于刻上了我的名字。远处传来网约车的接单提示音,屏幕上跳出新订单:“殡仪馆东侧路口,穿黑色雨衣,带红色雨伞,勿开双闪。”而我的平安符,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妻子的墓碑前,金线绣的“平安”二字,早已褪色成“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