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柴门旧影 > 第9章 寿宴风云,故簪寄怀
周尚书府张灯结彩,门口红灯笼从街头悬至巷尾,鎏金
“寿”
字在暮色里泛着油光。朱漆大门两侧,侍卫身披铠甲手按刀柄,腰间虎形令牌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
都是从襄阳调回的亲信。管家持名册立于台阶,尖声叮嘱:“仔细盘查,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宋书航着青衫立在街角,指尖摩挲着枚素面玉佩。沈嘉华派人送来的请柬已藏入袖中,他抬眼望了眼府内透出的灯火,迈步走向府门。
“请留步。”
侍卫横枪阻拦,宋书航坦然递上请柬。管家验过柬帖,虽对这布衣书生心存疑虑,仍躬身道:“宋先生里面请。”
他踏入府门时,假山后一片柳叶轻颤
——
楚渝已就位。
寿宴设在水榭,琉璃灯映得湖面金光粼粼。宾客们正推杯换盏,谈论着近日朝堂动向,席间偶有人提及襄阳战后重建,语气里记是感慨。太监尖嗓突然划破喧闹:“圣上驾到
——”
众人慌忙跪地,唯有宋书航抬眼望见年轻的新帝,龙袍玉带未及系妥,鬓角碎发还带着几分仓促,像极了当年在东宫偷溜出去喝酒的模样。
“都起来吧。”
新帝落座主位,目光扫过全场,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在宋书航身上稍作停留,随即看向周尚书,“周爱卿,襄阳战后安置的奏报,你都看过了?”
周尚书连忙躬身:“微臣已一一过目,正欲择日向圣上禀明。”
新帝轻轻颔首,视线转向席间:“说起襄阳,朕倒想起前几日收到密报,说当地百姓虽已返乡,却仍缺衣少食,境况颇为艰难。”
他话音刚落,目光似不经意般落在宋书航身上,“不知在座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宾客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接话。宋书航适时起身,拱手道:“草民宋书航,虽久居乡野,却也听闻襄阳战后疮痍。草民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调拨粮草,修缮城防,以防南边的靖南军再起异动。”
新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哦?宋先生对南边军务也有研究?”
宋书航侃侃而谈,从粮草调配说到城防修缮,句句切中要害。新帝频频颔首:“十年前朕在东宫时,曾见一份《襄阳策》,与宋先生所言如出一辙。”
周尚书额角渗出汗珠,强笑道:“圣上英明,此类良策本就英雄所见略通。”
此时楚渝正猫在书房梁上。温家旧部老柴已按约定将密信藏在砚台底,她刚取下油纸包,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
是周尚书的心腹李总管。楚渝迅速将密信塞入药囊,翻身躲进书柜暗格。
李总管进来翻了翻卷宗,嘟囔着
“奇怪,军师明明说密信在书房”,悻悻离去。楚渝从暗格钻出,借着窗缝望见水榭灯火,悄然往月亮门移动。
水榭内,新帝正执起棋子:“宋先生若愿入局,朕许你……”
“草民闲散惯了。”
宋书航抬手止住话头,目光扫过周尚书,“倒是听闻周尚书藏有一幅《江山图》,相传是前朝名将所绘?”
周尚书脸色骤变:“不过是寻常字画,不敢污圣上法眼。”
“哦?”
新帝挑眉,“朕倒想瞧瞧。”
周尚书无奈,只得命人取来。宋书航展开画卷,指尖点向一处:“此处山脉走向与襄阳地形图不符,墨迹也显浮躁,应是赝品。”
他忽然提高声音,“何况真品当年由先太子收藏,臣……
草民曾有幸见过。”
“先太子”
三字一出,新帝眼底寒光乍现。周尚书扑通跪地:“圣上恕罪!微臣也是被奸商所骗!”
恰在此时,楚渝从月亮门现身,对宋书航比出
“得手”
的手势。宋书航朗声道:“圣上,草民近日得闻,襄阳战事期间,粮草被劫当日,周尚书府曾有靖南军使者出入。”
新帝将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周爱卿,此事你可有话说?”
周尚书浑身筛糠:“微臣冤枉!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与否,一查便知。”
新帝看向宋书航,语气陡然温和,“宋先生既知详情,明日辰时可愿随朕入宫详谈?”
宋书航躬身:“草民遵旨。”
待圣驾离去,周尚书瘫在地上,望着宋书航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新帝登基时,曾有人举荐终南山隐士入朝,被以
“山野之人不堪大用”
驳回
——
那时力主驳回的,正是他自已。
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宋书航已立在紫宸殿外。太监引他穿过抄手游廊时,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极了晚晴当年在终南山养的那只画眉鸟的叫声。
“圣上在暖阁等您呢。”
太监掀开门帘的瞬间,宋书航闻到了熟悉的茶香
——
是终南山的云雾茶,新帝登基前最爱偷他的茶饼。年轻的皇帝正临窗翻着奏折,明黄色的常服袖口沾着点墨渍,看见他进来,随手将狼毫一搁:“二哥来得早。”
暖阁里没有旁人,新帝亲手斟了茶:“昨夜寿宴上,周尚书那副模样,倒让朕想起当年你扮作算卦先生,把他骗得团团转的事。”
宋书航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那年新帝还是太子,被周尚书设计困在城外,是他乔装改扮,用一卦
“龙困浅滩”
唬住了守城门的兵丁。
“说正事吧。”
宋书航将楚渝连夜誊抄的密信推过去,纸上的墨迹还带着点药香
——
是她藏密信的药囊染的,“靖南军与周尚书往来的账本,温家旧部核对过了,每笔粮草都流向了襄阳城外的密营。”
新帝的指尖划过
“靖南军”
三个字,忽然叹了口气:“若晚晴还在,定会说你这性子还是没变,总把自已逼得太紧。”
茶盏
“当啷”
撞在案几上。宋书航低头望着茶水荡开的涟漪,晚晴临死前的眼神突然浮现在眼前
——
月白色的襦裙浸在血泊里,却笑得比终南山的映山红还要烈。
“陛下慎言。”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新帝自知失言,转而从抽屉里取出几本名册:“说起来,你也该成个家了。镇国公家的嫡女,吏部尚书的小女儿,还有……”
他指着名册上的朱笔批注,“都是京中有名的闺秀,知书达理,容貌也……”
“陛下。”
宋书航打断他,指尖在名册上的
“温”
只停留片刻
——
那是楚渝的姓氏,“草民心如死灰,不敢耽误良家女子。”
“二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新帝合上名册,语气陡然沉了,“晚晴在天有灵,难道想看你一辈子孑然一身?”
他忽然起身,从书架后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海棠,“这是当年你托朕在京城玉坊定让的,说是要等晚晴及笄时送她。可惜……
等让好送到洛阳,她已不在了。”
宋书航的指腹抚过冰凉的玉簪,忽然想起晚晴及笄前的那个雪夜,她捧着暖炉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红梅说:“听说京城的玉簪会雕海棠,比山里的野花开得还艳。”
那时他便暗下决心,要给她最好的。
“镇国公的女儿,去年在曲江宴上,用你写的《守城策》对出了上联。”
新帝的声音放软了,“她还说,若有机会见作者,想请教襄阳城防的漏洞。”
宋书航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忽然将玉簪揣进怀里:“让她三月初三去温家旧宅吧,楚渝会教她。”
新帝刚要再说,却见他起身拱手,“草民还有事,先行告辞。”
走出宫门时,晨雾已散。宋书航摸了摸怀里的玉簪,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襟传来,像极了晚晴最后望向他时,眼中那抹决绝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