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书被禁足府中的第三日，户部的账册突然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早朝的钟声刚落，户部侍郎就抱着账簿踉跄出列，官帽歪斜着，腰间玉带撞在丹墀的石阶上，发出慌乱的脆响。“圣上！襄阳战后拨发的三百万赈灾款，有三成去向不明！”
他将账簿举过头顶，黄绸封面在晨光里泛着油光，“经办人是温家军旧部李忠，这是他当年签收的令状！”
领状被内侍呈到龙案前，新帝的指尖刚触到纸页，就听见兵部尚书出列奏道：“圣上明鉴！李忠早在三年前的襄阳保卫战中阵亡，何来签收赈灾款之说？”
他话音未落，吏部尚书突然冷笑：“王大人怕是忘了，温家军旧部多有隐姓埋名者，谁能保证这李忠不是假死脱身？”
站在文官队列里的宋书航，指尖悄然掐住袖中的半块衣角。他瞥见站在吏部尚书身后的几个官员交换眼神
——
那是周尚书的嫡系，此刻正用眼角余光偷瞄龙案后的脸色。户部侍郎突然哭出声：“臣也是昨夜才发现账册有异，李忠的领状上盖着户部的朱印，臣……
臣难辞其咎啊！”
新帝将令状拍在案上，朱笔在
“李忠”
二字上重重圈了圈：“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即刻彻查温家军旧部名册，核对李忠生死下落。”
他抬眼看向宋书航，目光在他青衫上停留片刻，“宋先生久在终南山，或许认得这李忠？”
宋书航刚要出列，就被吏部尚书抢了话头：“圣上！宋书航与温家军渊源颇深，恐有包庇之嫌！依臣看，此事该由周尚书主审，他掌管户部多年，最知其中关节！”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谁都知道周尚书正被禁足，此刻提他，分明是在逼圣上松口。
“周爱卿尚在禁足，此事不必提了。”
新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将朱笔重重搁在笔山上，“退朝。”
散朝后，宋书航刚走出太和殿，就被两个小太监拦住：“宋先生，周尚书府派人送来帖子，说有要事相商。”
帖子用洒金红纸写就，字迹却歪斜得像是握笔的人在发抖。他接过帖子的瞬间，瞥见太监腰间挂着的香囊，绣的正是周府特有的缠枝莲纹。
“知道了。”
宋书航将帖子揣进袖中，转身走向御花园。楚渝正坐在假山上翻看着温家旧部送来的名册，见他过来，迅速将名册藏进石缝，可当宋书航说出
“经办人是温家军旧部李忠”
时，她手里的名册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李忠……
李忠他……”
楚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书航哥，当年李忠确实是假死，他现在就在京城，一直在帮我联络旧部，传递消息。可他绝不可能贪赃款，更没签收过什么令状！”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慌乱的心情：“当年他假死是为了躲避靖南军的追杀，这些年在京城隐姓埋名，靠着让些小买卖维持生计，怎么可能会去碰赈灾款？这一定是周尚书设的圈套，他想借李忠把我们都拉下水！”
宋书航捡起地上的名册，看着楚渝慌乱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他拍了拍楚渝的肩膀：“别慌，越是这种时侯越要冷静。周尚书既然抛出了李忠这个引子，我们就不能让他如愿。当务之急是找到李忠，让他暂时避一避，通时查清楚令状上的朱印是怎么回事。”
楚渝点了点头，可眼神里的慌乱仍未散去。她知道，李忠是他们在京城重要的联络点，若是李忠被大理寺抓到，不仅他自身难保，他们辛苦建立起来的联络网也会岌岌可危。
“老柴说，昨夜有三个旧部在客栈被蒙面人掳走，现场只留下这个。”
楚渝定了定神，指着石缝里的黄铜令牌，上面刻着
“靖南”
二字，边缘却比寻常令牌多了道月牙形的缺口。
宋书航摩挲着缺口处的毛刺，忽然想起寿宴上李总管腰间的令牌
——
正是这副模样。“朝堂上的账册是假的，但李忠假死的事一旦被揭穿，麻烦就大了。”
宋书航望着远处的宫墙，“我们得赶在大理寺前面找到李忠。”
正说着，沈嘉华提着个食盒从假山后走出，食盒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周府的侍卫换了批新面孔，都是从江南调来的水师，擅长水下功夫。”
他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补充，“我家老爷子收到消息，周尚书昨夜密会了靖南军的军师，就在城南的破庙里。”
宋书航突然起身，袖中的帖子掉落在地，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七个字：“今夜三更，芦苇荡见”。
“是陷阱。”
楚渝捡起帖子，指着朱砂字迹，“这墨里掺了松烟，遇水会显出隐藏的图案。”
她取来水壶滴了两滴水，果然见字迹边缘浮现出个小小的狼头
——
是沈嘉禾的标记。
暮色降临时，周尚书府的后门悄悄驶出一辆马车。宋书航望着马车驶向芦苇荡的方向，忽然对楚渝道：“你带旧部先去寻李忠，让他立刻转移。我去会会这位周大人。”
沈嘉华不知何时换上了夜行衣，腰间别着柄短刀：“我跟你去，我哥的人肯定也在。”
芦苇荡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人衣袂翻飞。宋书航刚走到约定的湖心亭，就听见四周传来弓弦响动。他翻身跃入水中的瞬间，沈嘉华猛地将腰间短刀掷向左侧芦苇丛，刀光划破夜色，精准地钉穿了一个弓箭手的手腕。
“往西北撤！”
沈嘉华嘶吼着拽起身边一根芦苇，借着夜色翻滚到亭柱后。他知道宋书航水性极好，水下反而安全，自已则需在陆上制造混乱，吸引追兵注意力。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他瞥见右侧芦苇荡里闪过几个熟悉的身影
——
是沈嘉禾的死士，腰间都系着黑绸带。
“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沈嘉华抓起地上的碎石，精准地砸向最近的火把。火光熄灭的瞬间，他趁机钻进芦苇深处，指尖在腰间摸出个铜哨，三短两长的哨声在夜风中荡开
——
这是他与府中暗卫约定的信号，意为
“围魏救赵”。
水下的宋书航听见哨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知道沈嘉华这是要去抄周尚书的后路，而自已则需循着那字条上的线索，找到温将军兵符的下落。冰冷的湖水漫过头顶时，他忽然想起楚渝说过的话
——
靖南军军师的左手，有六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