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台前的谋反者
虽说安太妃跋扈暴躁,敬德宫中贴身伺候她的婢女没几个真心敬重她的,但她好歹入宫多年,娘家有势力,膝下还有皇子傍身,如果不是恭王和四海商会谋逆一案发酵多时,让她在宫中跟着失势,恐怕想要谋害她的人,也未必这么轻易就能得逞。
不过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太妃就算再怎么落魄,她和亲生儿子之间多少还是有些秘密渠道用以相互联络,所以她薨逝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温歱手里。
当然,温歧无意封锁此事,就在温歱还处于震惊状态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命他入宫参加丧礼的传旨太监就到了恭王府邸。
温歱悲痛之余既愤恨又惶惑,不用多想,他自然是把谋害母妃的罪名直接扣在了温歧头上,是以对这位皇兄又恨又怕。
这些天他充分见识到了温歧的手段,知晓朝堂民间除了亲信党羽,现今几乎已无人站在他这边。如此一来,他怎能不怕呢谁知道温歧召他进宫打的什么主意谁知道温歧会不会送他和安太妃一起上路
来人！持本王信物去寻禁军统领罗锋,就说本王即将前往敬德宫祭拜母妃,请他带上兄弟们早做准备！
温歱也是果断之人,先随意打发了传旨太监,然后强压下心头的恨意与惧意,很快就吩咐府中死士手持他的印信去联系禁军统领。
温歧,你既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今日之后你我兄弟就分出个生死高低！
窗外此时阳光明媚,可温歱却无意欣赏,他双手死死握拳,脸上露出狞笑,咬牙切齿吐出这一句话,旋即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一边哭嚷一边踉跄着走出王府,往皇宫赶去。
在旁人看来,恭王这做派完全符合一个痛失生母急于入宫奔丧的孝子形象,可谁又知道他暗地里已筹划起谋逆之事
该说不说,敢于谋反之辈终归有些能耐,别的方面且不论,这速度倒是真挺快。
周盈这边刚命人布置好灵堂,正领着贤良淑德四女操持丧仪,罗锋的人马就已混入其中,悄然藏在了敬德宫各处。
刚巧贤妃的好友彭芃瑚入宫,自摸来请秦依瑟回关雎宫一趟,谢逅雨嫌此地沉闷无聊,又见周盈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索性便提议大伙儿一起出去散散心。
从敬德宫走到关雎宫也算‘出去散心’,你可真会自我安慰。
秦依瑟看了看跪在地上假哭的众人,又改口道：不过也对,总比在这里待着自在。
那可不我和安太妃又不熟,谁想在这里为她硬挤眼泪啊这种‘戏台上扮孝顺——人人都知是假’的破事儿,接下来还得做好几天呢,不如趁宗亲长辈们还没到场,先出去透口气再说。
谢逅雨一把拉住周盈,朝她笑言：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啊
周盈回过神来,不赞同道：这如何使得你们要是想去便去吧,我得在这儿守着,不能失了礼数。
有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这灵前又不是没人,娘娘在这里也操劳这么久了,难道不该歇歇
谢逅雨边说边朝其他三位妃子挤眉弄眼,结果她们还没说话,来请人的自摸倒是连连点头,轻声道：彭姑娘说了,与几位娘娘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嘱咐奴婢务必将你们都请过去呢！
哟,这倒巧了,娘娘您看,总不好辜负彭芃瑚的一番心意呀！
彭姑娘主要是来见秦依瑟的,等她们两人叙完话,她若有心,也该来安太妃灵前上炷香,到时我们自能相见。
郝繁懿看出周盈有心事,听她这样说,不禁开口劝道：我们只是出去略待一会儿,赶在太后和陛下到场前回来便是,也算不得失礼。再说太妃娘娘的薨逝还有疑点尚未查明,接下来且有得闹呢,不如趁这会儿去关雎宫用些茶点,之后也更有力气应付各种事务。
对对对,郝姐姐不愧是‘好姐姐’,事事都比别人想得周全。皇后娘娘,你就别顾虑了,瞧你这脸色,待会儿陛下若见了定要心疼的！
听谢逅雨提到温歧,周盈更加心乱如麻,半晌没开口,被几女视作默认,拉着她便走出了敬德宫。
见状,暗中有人向罗锋请示,罗锋摇了摇头。周盈等人虽是极好的筹码,但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温歧,这会儿若是阻拦后妃,难免打草惊蛇。
罗锋没注意到的是,敬德宫暗处也有人盯着他们,见他们没有动手的迹象便也不动声色继续潜伏。
没过多久,恭王温歱踏入灵堂,先是伏地痛哭一阵,见罗锋凑到近前道声节哀,他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只有眼底还余几分难掩的悲意。
殿下,陛下不久后就会前来,您行此事可有把握
听了罗锋这低声一问,温歱即便心中没底,也只能假装气定神闲,在他耳边强硬道：你放心,此举虽说仓促,但温歧无有防备之下必定死于你我之手。届时先帝仅剩本王一个子嗣,我们又把控宫禁,只要拿住太后和玉玺,逼太后下旨行废立之事,怒斥温歧贼子戕害庶母、不敬祖宗,以勋贵和那帮老臣对温歧的不满之心,你还愁本王不能登上皇位
殿下英明,卑职在此预祝您诸事顺利。
罗锋低头拱手,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笑意,温歱心事重重,对此毫无所觉。
对了,怎么不见皇后
殿下容禀,诸位娘娘刚离开不久,这敬德宫人多眼杂,卑职唯恐走漏风声让陛下生疑,只得放她们走了。
其他妃子不算什么,唯独皇后是温歧软肋,你且派个机灵的人前去将她捉拿过来,在温歧伏诛之前,本王也要让我这好皇兄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遵命！
温歱大逆不道的举动,周盈此刻还一无所知,等她们走到关雎宫前,远远便见彭芃瑚朝她们招手。
丫头,你终于想起进宫来看我啦！你这没良心的！
秦依瑟飞奔过去将她一把抱住,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头发,结果被人送上一个大大的白眼。
到底谁没良心啊你跟着陛下和娘娘去西境吃喝玩乐的时候,怎么没见想起我
彭芃瑚似乎彻底摆脱了失恋的阴影,神采飞扬,整个人显得美丽又有活力。
谁说我没想你我还让人给你送礼物了呢,谁知彭婶儿说你去外祖父家小住,压根儿就不在楚都。
嘿嘿,这事儿我娘已经跟我说了,算你够意思,我也从老家给你带了特产！
哪儿呢哪儿呢给我看看
别着急啊,我这次来是陛下吩咐的,我爹一领旨急匆匆就把刚回家的我拖进宫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什么陛下让你进宫他为什么这么做
秦依瑟眉头一皱,冷哼道：他不会看上你了,想要纳你为妃吧
说什么呢！陛下岂是这种人你忘了他召你进宫前许下的承诺啦
哦哦也对,那你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周盈本来还想问温歧对秦依瑟许下了什么承诺,可彭芃瑚下一句话却让她再没有这种心思。
陛下担心恭王狗急跳墙,在安太妃灵前布置人手铤而走险,生怕几位娘娘卷入其中,所以就让我寻个借口把你们喊出来。我本打算亲自去找你们的,可转念一想去了敬德宫,若按照礼仪祭拜安太妃难免耽搁太久,可若诸事不管,直接便要带你们走,那傻子见了都知道有问题,万一反贼藏在暗处,由此认定事情败露,谋逆之举已为陛下所知,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走出来了！
这……
几女听了此事不由发怔,周盈颤声问道：倘若恭王真的动手,陛下可有应对之策
皇后娘娘放心,陛下虽不知恭王在宫内安插了哪些人手,但楚宫之内反贼必定势单力孤,以大楚暗卫的能耐想必足以应付。
那宫外呢宫外若也有人与恭王勾结怎么办
良妃娘娘难道忘了秦姐姐和我的父亲都是武将陛下已经调集兵马监管皇城内外,恭王一入宫,秦伯父就守住了四方宫门,料想恭王就算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更何况,这一切也只是陛下以防万一之举,现在的恭王未必真有胆量和能力谋反。
彭芃瑚不愧为将门虎女,说起温歧的诸多布置面不改色,言语中还流露出对恭王的几分不屑,看着颇为英姿飒爽。
哇,死丫头,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有气魄莫非是渣男使人成长
去你的！
彭芃瑚推了秦依瑟一把,又对周盈说道：皇后娘娘,不论恭王作何打算,短时间内你们都不要再去敬德宫了,这关雎宫有暗卫守护,我们待在这儿十分安全。
周盈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蛋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等大事,陛下此前为何不知会我一声
啊
彭芃瑚微微一愣,倒是郝繁懿素来伶俐,解释道：假使恭王当真行险,也是因为安太妃薨逝给了他接近陛下的机会,可娘娘你也知道,安太妃的死太过突然,陛下想必也始料未及,这之后他忙于安排诸事,而我们又都在敬德宫操持丧仪,他哪儿来时间与我们细细交代
这话说到周盈心坎儿上了,忙问：你是说,其实陛下也不知道安太妃会骤然亡故
这话问得奇怪,良妃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只道：那是自然,生死祸福之事,陛下又怎能尽知
你们说,罗锋会不会是恭王的人
辜丹话一出口,谢逅雨便道：不会吧据连翘所说,罗锋和春祺可是关系亲密,若他是恭王的人,春祺怎会……
谢逅雨忽然猛打几个寒颤,挽住辜丹的手臂取暖。
不会吧难道是恭王自知朝野情势于他不利,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故意让罗锋派春祺毒害安太妃,好给他创造谋反的机会
不是吧恭王这么狠辣
秦依瑟表示难以接受,谢逅雨却继续说：只有安太妃薨逝,恭王悲伤之下入宫最不惹人怀疑,而且陛下于情于理都得前去敬德宫祭拜,除了这样的机会,他还上哪儿去找借口找理由接近陛下
今日一连串大事发生得又多又密,饶是周盈和郝繁懿也都被谢逅雨绕了进去,甚至还顺着她的意思一前一后补充了几句。
周盈道：这也未见得是恭王一个人的主意,或许是安太妃爱子心切,情愿牺牲自己。
郝繁懿道：如若罗锋真是恭王死党,他为了自保未必做不出毒害安太妃,然后煽动恭王谋反的事儿来。
不是,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啊罗锋是禁军统领罗锋么
彭芃瑚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好半晌才问出这话,见秦依瑟点头,立刻皱眉道：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是恭王的人呢
怎么不会
眼看后妃五人盯向自己,彭芃瑚眨眨眼,开口说起她听到过的种种小道消息。
就在诸女聚在关雎宫你一言我一语之际,温歧听得盛老板回禀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再三确认过周盈身边有人守护,这才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既如此,我们便去敬德宫吧。
盛老板换了小李子的衣服低头跟着温歧身后,他本就是戏班里的台柱子,若不走近观察,谁也不知道陛下身边的李公公竟然换了个人。
陛下驾到！
安太妃灵前,恭王温歱跪得笔直,听到这尖利的声音浑身一颤,连烧纸的双手都微微发抖。
皇弟,节哀顺变。朕一定会还安娘娘一个公道。
温歧给安太妃上完香,看向跪在一旁的恭王,毫不避讳安太妃的死因并不正常。
公道呵呵,皇兄真能给我们母子一个公道
温歱缓缓站起身,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温歧。
昏君！你罔顾人伦,构陷亲弟、戕害庶母,如今有何颜面在母妃灵前与我谈公道
温歧对温歱说出这话并无多少意外,这位年轻的帝王只是叹息一声,与温歱双目对视。
你我兄弟,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既然已经撕破脸,温歱也不再伪装什么,仰头哈哈大笑,指着温歧控诉道：你想不明白是么我也想不明白,从小到大我哪点儿比你差可父皇他眼里从来只有你,甚至连给我的封号都是要我对你毕恭毕敬。哈哈哈哈！可他老人家绝对想不到,他把大楚江山交到你手里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温歧啊温歧,你看看你,这才登基多久,你就敢欺侮勋贵、驱逐老臣,甚至任用女子为官,败坏祖宗基业,倒行逆施到如此地步,你有什么资格当大楚皇帝,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道不同不相为谋。朕之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之所言不过陈词滥调,朕无意与你争论。朕是否倒行逆施,评判标准也不由你定。至于你所说父皇偏心一事,也绝不该成为你勾结外邦,损害国朝利益的理由。
说到这里,温歧颇觉索然无味,懒得和鬼迷心窍的温歱多言,反正他也叫不醒装睡的人,何必陷入自证的陷阱
安娘娘遇害身故,朕也很伤心,此事朕定会查个明白,给父皇和安娘娘在天之灵一个交代。至于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亦不能纵容你一错再错。
是么本王何曾需要你假惺惺的宽恕和怜悯你没有资格审判本王！来人,送本王的皇兄上路！本王倒是很好奇,等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皇兄你是否还能保持这道貌岸然、不可一世的模样！
温歱话一说完,罗锋便拔刀对准他与温歧两人,低声笑道：皇帝陛下,恭王殿下,你们乃手足血亲,如此相互指责何苦来哉既然你们各执一词,不如就让卑职送你们去先帝和安太妃面前,由他们来分辨忠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