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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怀疑
在津城,哪怕强如狮子老虎般的人物也总免不了被活生生吃掉。谁能想到,楚怀雄这样有头有脸,身居高位的人会一朝横死。好在他那望门寡的大儿媳即将嫁给他最看不上的儿子。这几天,报纸上宣传他殉职,公署还要为他举办吊唁会。
一样是被吃掉,陶四身后就显得狼狈不堪,女儿陶婉茵失踪,妻子方如慧卧病在床,大金花维持帮会运转,几位有资历的叔伯,几位兵强马壮的堂主,为继任主事的位置明争暗斗,短短三五天,已经有两个堂主和一个与金三、陶四平辈的叔伯暴尸街头。
没有人过问陶四的身后,大金花将他的骨灰扬在乱葬岗上,而运河帮精心为陶四举办了葬礼,埋入风水宝地的是那年被大金花打死的猎犬,陶婉茵当年逼着大金花亲手挖坑,把那只狗葬在陶家后院。前天,大金花特意把狗的尸骨挖出来炼成灰,装进陶四的骨灰坛里。
杜玉瑛远远地看着运河帮的葬礼。陶四的死让他成了赢家,按照他与大金花的约定,运河帮让出了所有股份,船运公司全归龙帮。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杜玉瑛仿佛又听见了女人的哭声。母亲跪在金三爷面前,哭诉着了陶四始乱终弃的恶行。
弟妹,这是阿四不对。金三爷一脸正气,并不像久混江湖的人,他先扶起跪在母亲身边的杜玉瑛,好孩子,这里大人说话,你出去玩,我们家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你头他们玩去。
杜玉瑛怯怯地走出去,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弟妹你放心,我一定要阿四给你个交待,他与方家的婚事不能成,就算成了,那也是你为大,方家的姑娘做小……
金三的院子宽畅明亮,三个少年围着小妹妹编花环。一身公主长裙的小妹妹要追蝴蝶,一脚踩上自己的裙子,摔在地上。
杜玉瑛跑过去,只是他也不过六七岁,用尽力气也拉不起小妹妹,自己反被拉了一个跟头。
你怎么不哭小女孩儿好奇地忘了哭。
哭就不疼了吗哭也疼,不哭也疼,那就别哭!杜玉瑛索性坐在草地上。
大哥、二哥,你们快来,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追上来的三哥笑着看地上的两个孩子。
你还说人家,你是有多大……
杜玉瑛闭了闭眼睛,那三个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后来都死在陶四的手里……
比起那些回忆,杜玉瑛更在意大金花的刻意躲避,无论是正在修缮的仙乐斯,还是空荡荡的陶家。津城就这么大,他却好像把大金花弄丢了,再找不见。
金老板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吧杜玉瑛用尽耐心等待参加葬礼的人全部离开,他终于找到这个疯女人。
这是二人大劫之后第一次见面,大金花脸上没有一点欣喜:我没能接任运河帮主事人,怎么履行约定
杜玉瑛意外地看着女人,不过一瞬就明白了:你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主事的位置,你要陶四死,你想要陶家的人都死。金若萍,你一直在骗我!
杜玉瑛,是你一直在骗我!大金花冷眼回望男人,你从来就没对我说过实话,我不杀你,还愿意把船运公司的股份全让给你,是看在你愿意以身入局,帮我杀陶四的份上。
大金花说完转身就走,却被杜玉瑛一把拉住:你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别在我面前演聊斋!大金花说着掏出勃朗宁,直直顶在杜玉瑛肩头,你告诉我,楚怀雄是怎么死的你和楚从周是什么关系从因为一块钱差点被打死到现在的津城新贵,不过三五年,你的靠山是谁
杜玉瑛终于明白女人的症结,但他自认已经把真心捧在手里,奉在女人眼前,她就一点没看到。面对大金花的怀疑,他莫名委屈:你就这么不信我吗金若萍,是不是除非我把心剖出来给你,否则你永远不会信我!
杜玉瑛说着一把握住女人的手,用力将枪移到心脏的位置:既然这样,你开枪,看看我喷出来的血是红的还是黑的!运河帮的二当家果然不是凡人,你在我身边还安排了眼线!是想防着我出卖你,准备随时杀了我吗
连拆白党的招数都学会了。杜玉瑛,你长进了呀!大金花枪口用力顶一顶杜玉瑛的胸口,冷笑说,骗得过就骗,骗不过就讲歪理,就是一句也不说我想知道的事。你讲得可不够动人啊,你应该说,你这么做全是为了我,你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意我陪你共担危险,你把我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我,我正要这么说。杜玉瑛瞬间软了口气,楚从周就是个疯子,跟他合作等于与虎谋皮,我不想你也……
大金花不待他说完,手腕一转,枪托重重磕在他胸前。杜玉瑛在警察厅的审训室挨的那十几鞭子伤还没好,被这样一撞,吃痛地退后一步。
杜玉瑛,我告诉你,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你帮我杀陶四,我给你船运公司,有了船动公司,以后运河帮的饭,你都能分一口,咱们互不相欠,以后也不要再见。
大金花说完就走,杜玉瑛忙叫住她:还有欠!我还欠你一块钱!
大金花停下脚,转身走回到杜玉瑛的面前,伸手摸向他外套口袋、裤袋,外套内袋……
在这里!杜玉瑛抓着大金花的手腕,将她的小手一点一点移进衬衫口袋,你摸到了吗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女人脸上,大金花本能地缩手,却被对方死死攥着。
你要不要把我的心一起拿走杜玉瑛声音旖旎,大金花垂头不动,听杜玉瑛继续说: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真的!
杜玉瑛,这么恶心的话,以后少说!大金花说着,用力缩回手,说多了容易被人打死!声音还在,人已经离开,你尽快放了陶婉茵,陶家的人只能死在我手里。
没良心的女人!我都不问你为什么要杀陶四,你还跑来怪我!杜玉瑛委屈地直扁嘴,还陶婉茵,哎陶婉茵不是被你绑走了吗
然而大金花已经坐进山下的福特车里,杜玉瑛沉了面色,陶四已死,陶婉茵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津城之内,谁还会拿她做文章绑人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大金花……
陶宅如旧,只是佣人安静,草木萧索,完全没有昔日的光景。冯妈见大金花进门忙迎上来:大小姐,太太在老爷的书房,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
上次医生开给太太药,一再嘱咐要按时……
大小姐放心,我一直盯着太太按时服药。冯妈不等大金花说完,忙接话,一次也不敢落下,太太昨晚睡得很好。
那就好。大金花说着,转身走进书房,因为丧事,她穿了一身玄色制服,胸前还有一朵葬礼上的小白花,她随手扯下,丢在地上。
母亲,您找我,怎么不在卧室休息大金花一步迈进书房,便满天热烈的笑容,这是她许多年养成的习惯,对陶四,对陶家的人,永远笑脸相迎,医生说了,您要多休息。大金花说着,随手关严了门。
我想问问你。方如慧的声音仍有些虚弱,语气中却有浓浓的恨意,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大金花的惊讶不足以影响她的笑容,方如慧上过女校,甚至会些英文,又是大家族里长大的女人,有些事,她静静地想想来龙去脉,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些。
母亲,你糊涂啦我不是才办了父亲的葬礼大金花的笑容渐渐变得冰冷。
方如慧冷笑两声,忽然从抽屉里抓出手枪,黑洞洞的枪管指向大金花。呦,母亲还会使枪!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大金花边说边笑,仿佛她十五岁那年,偷偷听见方如慧要把她嫁给帮中一位年高位重的伯父。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方如慧的神色逐渐狰狞,我当了运河帮四夫人快三十年,你们那些蝇营狗苟,我是不想知道,并不是不知道。
吃江湖饭的人,谁又比谁干净些方如慧当年一眼看上运河帮的陶四,为了成为四夫人,她逼着陶四抛妻弃子,她本以为那男人会拒绝,至少会纠结,没想到,陶四派人杀了那女人,虽然没看见陶四儿子的尸骨,要一个小男孩儿被抛在荒郊野外,不饿死,也会被野兽吃掉。
这些年,她一直没能生下儿子,早知道这样,就该抓了那孩子充养子,总比金若萍这个疯子强些。
金若萍,你把我的女儿绑去哪里了你要杀的是陶四,与婉茵没有关系!你把婉茵放了,你要运河帮,给你,哪怕你要陶家的所有,我都给你,我只要我的女儿!方如慧说得咬牙切齿。
母亲,行走江湖,喜怒不形于色,就您这张脸,怎么让我相信您会放过我大金花抿唇而笑,怕是我前脚出了这个门,二舅爷后脚就让他的兵乱枪打死我再说,婉茵妹妹失踪真的与我无关。
那老爷的死一定与你有关吧方如慧看着大金花,还是那个乖巧的样子,却无比陌生,她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女儿。
母亲,您按时吃药了吗大金花的语气满是关心,父亲怎么死的,您心里不清楚吗母亲为保自己,为保婉茵妹妹,亲手推父亲坠楼。昨天在议事堂,我已经对各位叔伯堂主说明,父亲是不想牵连一众弟兄,保全妻儿,自戕明志。母亲放心,大家伙儿不会怪您!
是你!提起陶四的死,方如慧激动地抖着手里的枪,都是你害死老爷的!你与杜玉瑛联手,想借楚怀雄的手杀死老爷!小棠已经都告诉我了,她亲眼看见你与杜玉瑛来往甚密。那天是杜玉瑛开车带我们找到老爷,他前脚走,楚怀雄后脚就到了,这其中还有谁
看着语无伦次的方如慧,大金花懒得再解释,只笑吟吟地问:既然陶夫人一口咬定,是我害死陶四爷,那夫人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为什么
方如慧手抖得愈发厉害,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大金花:你……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大金花陡然冷了神色,我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是不是想起杀死我金家满门的人是谁方如慧,原来你也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是谁杀了我父亲、我母亲和我三个哥哥。
你,你怎么记起……方如慧使尽所有力气,双手捧着枪。
不是记起,我是从来都没忘。大金花一步一步走近方如慧,我没忘,我父亲母亲被烧成两具炭骨,我三个哥哥身上一共有二十六发子弹。陶四烈火焚烧而死,算是还了我父母的债,您说,那二十六发子弹,我该还在谁身上
方如慧拼命扣动扳机,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出。夫人呀。大金花笑得热烈,像是在看一幕喜剧,你大约不知道吧,除了陶四随身的配枪,这座房子里,就没有一把能用的枪。因为他怕你下黑手害他。三十年夫妻,他就没有一天不防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