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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双杀
大金花第一次见到这条地龙,是她五岁的时候。金三爷家的小院子永远有孩子们的笑声。
三个兄长把妹妹宠成公主,五岁时出门还要大哥和二哥轮流抱着。三哥抱不动,却是与妹妹感情最好的。
谁能想到,天老大,地老二,下面就是金老三的金家会被百十个枪手围攻。十几个护院瞬间没了命,金三爷和三夫人,二人四枪,企图掩护孩子们逃跑。
可如何逃得出三哥把小妹妹塞进地窖里,三个未成年的男孩儿皆毙命于乱枪之下,大哥挡住二哥,二哥挡住三哥,三个男孩儿的尸首掩住了窖口。
枪手们见无人可杀,便一把火烧了金家。五岁的金若萍很快就晕了过去,可她至死不敢忘,三哥浑身是血,却一声一声地叮嘱:活下去……最后一点意识让金若萍看见有一双脚经过地窖,脚踝上文着一条地龙。
津城从来都不是一座城,这里的斗兽场,所以那些长成的小兽连活下去的权力都没有。
陶四带着运河帮的众人赶到时,金家已经烧成一片废墟。说来奇怪,津城的警察没赶到,灭火队没赶到,运河帮成千上万的兄弟也来不及赶到,金家就这样被灭门了。
各位叔伯痛心疾首地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金若萍,众人寻了半日,在地窖里找到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儿。
陶四本想告诉众人,这孩子死了。谁知天可怜她,五岁的小女孩儿突然重重咳了两声,竟在众人面前醒了过来。
当着众叔伯的面,陶四收养了小若萍。既收养了,就不能让她死了,否则他这位继任运河帮主事的人就更说不清了。可他也不想让金若萍好好活着,他几次试探金若萍知不知道是谁杀了她全家。
金若萍本来年纪就小,再受这样的惊吓,别说杀手,连她的家人也不清了,连自己的名字,也是陶四告诉她许多次,她才记得。
陶四嫌她名字拗口,干脆叫她金花,教她杀人放火,又派她一个女孩子去管理运河帮的娼门生意,众人调笑,都叫她大金花。
按陶四的意思,大金花或死在谁的枪下,或死在谁的床上,早晚是个死。谁知这女人就是不死,还做得风生水起,笼络一众兄弟,若不是看在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或许陶四早就耐不住亲自动手,结果了金家的最后一个人。
大金花七岁时,看见赤足与婉茵玩耍的陶四,五岁时的一幕一幕都回到她的脑子里,她确定那是她在血光中见到的地龙。原来陶四杀了她全家!还要让她叫仇人做父亲!那一年,大金花第一次结果了一条生命,打猎时,她射杀了陶婉茵的猎犬。
陶婉茵大怒,劈头盖脸地打她,可她并不知道,大金花那一枪原想射向她。从七岁到二十七岁,大金花咬牙忍着,她要忍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报仇。
眼看警察要上前拖走陶四,大金花点着了准备鱼死网破的燃烧瓶:送四爷上路!说着瓶子丢出去,正砸在陶四身边,吓得几个警察不敢上前。
帮众都明白,陶四落到楚怀雄手里,哪怕只是具尸首,也免不了受辱,江湖饭,吃了就得认,死无全尸就是结果。于是,帮众都学着大金花的样子,将燃烧瓶一只一只丢出去:四爷走好!
陶四动弹不得,烈火焚身,他只能发出低低的惨声,不过片刻,便再无声息。
眼泪一颗一颗滑下来,大金花看着那火,就像回到五岁那年,父亲、母亲、三位兄长……二十年这么漫长,她的仇恨丝毫不能消减。
帮众误会了二当家的眼泪,也都跟着哭起来。
楚怀雄丢下铁皮喇叭,冷哼一声:倒便宜了这老贼!话音未落,只听街尾一阵乱枪响,他还没反应过来,两枚军用手榴弹飞了过来,当街开了花。
撤,快撤!几个警察护着楚怀雄上了车,黑色道奇车拼命地倒退。一众短衫油裤的枪手追着警察打。
仙乐斯里面的人蒙了。来人绝不是运河帮,否则不会对这景象视而不见,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有楚怀雄。
金花姐,我们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的二当家。
给四爷收尸吧。大金花说着反身上楼去,她终于报金家的仇,可那不是她仇恨的全部,这二十年与方如慧,与陶婉茵的积怨总要有个结果。
杜玉瑛坐在车里,听着另一条街的枪声。大金花这个疯女人应该已经结果了陶四,他所有恨全掩在一双笑眼里,仿佛有一双枯败的手抚上他的脸,母亲临死前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瑛儿,藏起来,别让陶四找到你,从今以后,你们都不再是父子……
杜玉瑛至今都不相信,母亲也曾是小门小户的娇养姑娘,为什么会看上陶四那个地痞为他抛去父母,为他远走他乡,一步迈进津城这座斗兽场。
可惜他没听母亲的话,他找到了陶四……
杜玉瑛不忍再想,抬眼正看见两个龙帮兄弟扶着小陆回来。
怎么了杜玉瑛立刻警觉起来。
我们被人偷袭。小陆的头上还缠着绷带,陶小姐被抓走了。
抓走了杜玉瑛不敢相信,陶四尸首还没凉,在几个钟头之前,津城谁敢动陶四的女儿是大金花吗她要运河帮还不算,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杜玉瑛沉了面色,半晌才说,上车,咱们先办好眼前的事。
四个轮子快过两条腿,道奇车行至郊外,后面的枪手早已不知去向。楚怀雄大大喘了口气,才发问:这是哪里怎么不去城防司令部事情闹这么大,必得驻军出面!津城乱了,我要好好整治这些混蛋。
谁知司机一声不吭,下车就跑。你干什么去!楚怀雄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是谁派来的
只听呯的一声,司机应声倒地,楚怀雄顺着声音,看见了提枪走来的楚从周。
父子之间的默契让楚怀雄瞬间明白,儿子绝不是来救自己的。他下了车,坦然看向儿子:你想干什么
楚从周穿着父亲的制服,除了身材,那张狞笑的脸几乎与楚怀雄一模一样。我来,是给父亲个明白。楚从周笑容诡异地看着父亲,大哥身上那两个洞是我打的。
那天在楚家的花园里,趁着爆炸声,楚从周掏出预先藏在椅子下面,装了消声器的手枪。他扑倒陶婉茵,是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开枪。楚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自幼病弱,却没一个人知道,他于无人处苦练枪法,准头一点不比父亲器重的兄长差。
楚怀雄猛地睁大眼睛。楚从周继续说:从小,父亲就只喜欢大哥,教他打枪,带他交际,人前人后地抬举他,父亲您是不是忘了,您不止有他一个儿子。您怨我病,嫌我弱,那您为什么要生下我这个混账的世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吗是父亲您带我来的!您带我来又凭什么嫌弃我
呯的一声,楚从周越说越激动,不自觉地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车上,楚怀雄暴怒:你敢以子杀父,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
地狱到底有什么可怕楚从周笑得浑身乱颤,父亲您养我这十几二十年,不就是在地狱里养的吗
我生你养你,让你锦衣玉食,你说这是地狱楚怀雄咬碎了齿,地狱养出你这样的少爷胚子!
我既不如父亲的意,父亲何不弃了我楚从周笑出了眼泪,让我知道被抛弃,好过每天给我一点希望,让我幻想父亲、母亲是疼我的,然后又让我彻底失望,每天无数次希望,又无数次失望,我是不在地狱里,我就在十八层之下的无尽苦海里泡着,父亲您眼睁睁地看着,就是不肯拉我一把。
楚从周说着又是一枪,楚怀雄还是不相信,儿子是来杀他的,他怒视着这个近乎疯癫的儿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怂货,你敢开枪吗我告诉你,今天你杀不了我,我就活剥了你的皮,替你大哥你报仇!
话音未落,楚从周又是一枪,仍旧打在车上。父亲还在想替楚从礼报仇楚从周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要是您,就开棺戮尸,挫骨扬灰,将他的名字删除族谱,替楚家清理门户。
前年,三姨娘出了车祸,一尸两命,父亲还不知道吧,那是楚从礼干的。楚从周笑着说,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父亲的。
去年离家出走的七姨娘,父亲翻遍津城也找不到人,其实,她是被楚从礼埋进乱葬岗,因为她要向父亲告发楚从礼侵犯她的事,被活活掐死。姨娘们来咱们家这些年,都没有孩子,不是父亲您不行,是楚从礼给她们下了药。楚从周说着忍不住大笑。
楚怀雄睁圆了眼睛:你,你胡说什么
父亲,您刚才说错了,我不在地狱,你和楚从礼才活在地狱里。聚麀之诮,禽兽不如!哦对了,母亲,母亲她一直知道,可是……她就是不告诉您!看到父亲且惊且怒且悲的神情,楚从周心头畅快,他从没这样畅快过,笑得枪也端不稳。
楚怀雄看准了机会,猛地扑倒楚从周,一把抢过他手中枪,子弹已不能消解他的恨,他骑在儿子身上,拼命挥舞着拳头。
楚从周满脸是血,却笑得异常尖厉。老子打死你这个畜生!楚怀雄伸手去捡枪。
只听楚从周忽然高喊一声:杜玉瑛!
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楚怀雄的肩,剧痛让他跌倒在地。杜玉瑛端着长枪走来。
枪给我!楚从周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始终是诡异的笑容,如同刚刚爬到人间的恶鬼,面上是噬人前的快乐。
杜玉瑛递过枪,楚从周只是抓着枪管,用枪托狠狠砸向楚怀雄的头:你们才在地狱!你们才是畜生!是你们生了我这个畜生!你们都,该,死!
杜玉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那个举着枪托杀死自己父亲的人是自己。
地上的楚怀雄再不动了,楚从周丢下枪,甩甩手:拖到车上去,我父亲死于暴乱,为国尽忠,我要把他风光大葬。
杜玉瑛抬一抬手,小陆带着几个人走来,用一块布裹了楚怀雄的尸体丢上车。楚从周掸了掸制服,也从容地上了车,在众人的注视下,奋力抱起楚怀雄的头,忽然一声大哭:父亲!
众人皆惊,小陆愣眉愣眼地看向杜玉瑛,只见杜玉瑛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推一推身边的兄弟,那人立刻换了警察的制服,跳上驾驶位,道奇车扬长而去。
先生,这……什么路子小陆莫名其妙。
兄弟们都撤了吗杜玉瑛答非所问。
撤了。小陆回答,想想又补一句,金老板平安着呢。
杜玉瑛冷瞥他一眼:楚厅长遭遇不幸,小楚长官平乱救父,虽然父没救下,但乱平了,也是大功一件,论功也是前途无量的。
啊这也行小陆不敢相信。
怎么不行他就要迎娶教育部次长的女儿,是未来津城警察厅厅长,怎么都行!走!杜玉瑛转身就走。
先生也累了,不如先歇歇再回帮里。小陆没开车,只能跟着走。
回去,咱爷们儿也要张罗着办喜儿了!杜玉瑛不自觉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