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丧仪
楚家的婚礼盛大,大公子楚从礼风度翩翩,新娘子花容月貌,两个人时不时相视而笑,如一对金童玉女。大金花远远看着,若不是知道楚从礼昨晚在仙乐斯二楼折腾了一夜,她真当眼前是一对璧人。
新人行礼敬酒,足闹腾了两个时辰,众人皆有些醉意。陶四饮干杯中酒,远远望一眼正与其他客人周旋的大金花,不知她是怎么劝的,陶婉茵乖乖陪在楚从周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似真有些未婚夫妻的亲密。
若萍实在得力。方如慧也看过去,老爷也该给她寻个好女婿才是。
陶四目光一沉,面上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她可是金家的女儿,谁敢娶
方如慧深深看丈夫一眼,这个男人心里只有他自己,从来都是。心里尚未抱怨,忽听一声枪响,四座皆惊,一时宾客四散,尖叫声此起彼伏。
大金花本能地掀翻酒桌,挡住自己和身边的宾客,只闻枪声,不见人,该是狙击枪,她抬头,果见屋脊上有人影,她才要探头去看,身后一只大手将她狠命拉走。
杜玉瑛将大金花拦在怀里,躲到假山石后面。楚厅长拼命叫警卫的声音传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事情过于蹊跷,津城警察厅楚厅长家婚宴遇袭,这比去年在津城,法租界督察长被暗杀还要惊天动地。
枪声不对,我去看看！大金花企图挣脱杜玉瑛的手。
当心！杜玉瑛将大金花紧紧裹在怀里,与此同时,一声巨响,花厅东南角被炸塌一片院墙,碎石乱溅。
有埋伏！大金花话才出口,又一声巨响从西北角传来,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你的枪呢杜玉瑛抱紧了大金花,仿佛自己是一面铜墙,能为女人挡住一切。
谁知来这种地方还要带枪！大金花说着,手上用力,隔着手袋,用力握进里面一只手掌大的勃朗宁,这时候露了枪,她是再说不清的。
小狐狸,你的话就没有一句是真的。杜玉瑛的声音淹没在枪声里。警卫终于赶来了,乱枪扫向屋脊的狙击位,两三个浑身是血的人带着长枪滚下来。
枪声停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被楚从周护在身下的陶婉茵也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楚从周。
你没事吧楚从周脸色惨白,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晕倒。
陶婉茵这才想起,枪响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楚从周扑倒,紧接着,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英雄救美最能打动人心,陶婉茵对楚从周的厌恶顿时消减一半。
这话我问你才对,你没……陶婉茵的话没说完,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
从礼,从礼……楚太太扑在长子身上,新娘子跌坐在地上,吓得木头人一般,雪白的婚纱染红了大半,而刚刚与她行过礼的男人胸前两个血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楚太太抱着儿子尸身号啕大哭。
彼时,大金花已躲开众人的目光,悄悄行至陶四身侧,二人对视一眼,皆不说话。
楚厅长狼狈地推开众人,一眼看见长子的尸身,不由老泪纵横,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楚厅长节哀,大公子不幸,运河帮自当鼎力相助。大金花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龙帮自当鼎力相助。杜玉瑛的声音响在另一侧,大金花朝他白了一眼,陶四也想这样做,可他的目光落在杜玉瑛身上,莫名的定住了。此前杜玉瑛约他几次,都不得见面,他们没见过,如何这般眼熟。
陶婉茵听见说话才想起,她心心念念的杜先生也刚刚经历了枪林弹雨,不由一眼望过去,好在对方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我楚怀雄放十万块大洋悬赏缉凶,谁替我找到害死从礼的凶手,就是楚某的恩人,此后,楚家上下必当全力报偿。楚怀雄说着才要迈步,突然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还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上来。
那双手纤细惨白,楚怀雄看过去,正对上楚从周含悲的眼睛。父亲。楚从周沉声道,家中遭此横祸,还请父亲母亲保重身体,大哥的身后就交给我料理吧。
暮年丧子,且是最得意的儿子,楚怀雄强忍心痛,双手用力拍了拍楚从周手：难为你了,你母亲身子弱,你必得好好照顾她。我的儿,咱们楚家的爷们儿没那么软！说着,他挺直脊背,来人,备金丝楠木料,装殓从礼。凭几个杀手就敢在楚家行凶,我一定会在从礼下葬前抓到幕后真凶！
楚从周目光复杂地看向父亲,又看向不远处的大金花,惊讶地发现大金花也正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怀疑。
一场喜事突变丧事,宾客泱泱而去,以陶四的江湖地位,这时还在楚宅围前围后就太下作了,反正有大金花在这里盯着,他便携妻女早早离开。
杜玉瑛果然寻来了金思楠木的陈料,且是再难寻到的上品,惹得楚怀雄亲自道谢。杜玉瑛却只如晚辈一般,帮着楚家料理丧事。
等灵棚搭毕,楚怀礼入了棺,已时至午夜。大金花嫌焚纸的气味难闻,只在门外依着连廊柱,看着泥瓦匠连夜修整院墙,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从周如鬼魅般飘到她身后：金花姐,你累了吧说着,他扶大金花就着扶栏坐下,然后蹲下身子,去脱女人的鞋,我帮你揉揉。
人来人往,放尊重些。大金花声音发冷,眼睛死死盯在楚从周身上,把强壮的雏鹰推下悬崖摔死,我只是说说,谁知你这样狠心。
金花姐以为是我做的楚从周委屈地抬头看向大金花,从周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大金花低头看他,男人的脸色越发惨白,眼底满是血丝,憔悴不堪。大金花长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如今只剩一只小鹰,这只小鹰必得快些丰满羽翼,不然……夜长梦多。
我就知道,金花姐最疼我。楚从周就坐在台阶上,头枕向大金花的腿。
楚少爷。杜玉瑛的声音不大,足以让楚从周坐正了身体,供饭的时辰到了,管事请本家爷们儿领祭。
楚从周缓缓起身,他本就身形单薄,此刻更摇摇欲坠。楚少爷。杜玉瑛麻利地挡开欲伸手去扶的大金花,一把拉住楚从周,快来人,二少爷累病了,快请大夫。
三五个佣人围上来,背的背,抬的抬,把楚从周送回房。大金花只冷眼看着,直到众人离开,才幽幽地开口：装得还挺像。
他心里怕是早乐开了花。杜玉瑛的笑意只停在眸子里,如今连样子也懒得装了。杜玉瑛一直看向楚从周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察觉大金花一直盯着自己,回望过去,女人脸上的脂粉略残,带了可人疼的疲惫。
你也累了,咱们原是各自献殷勤,如果也算尽力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杜玉瑛说着,伸手握了女人的手腕,大金花却一动不动,仍盯着他。
四目相对,杜玉瑛先心虚地别过头。杜玉瑛,你说过,只要我答应你,我想要什么,你做什么,绝不背叛。大金花终于开口,都是久混江湖的老狐狸,有些事只要想一想,就能察觉蹊跷,比如,杜玉瑛在爆炸前先护住她。
谁预先知道楚家的花园角上埋了炸药大金花微眯了眼睛盯着男人：那我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杜玉瑛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捡出一支,也不用火柴,抓起大金花的手,就着手上的半支烟,对着了自己的。
金若萍,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杜玉瑛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蛊惑人心,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男人深邃的眸子几乎能够刺破人心,你要知道,我们俩现在坐同一条船,龙帮不想被运河帮吃掉,你想成为运河帮的主事人,就算我娶你只是附加条件,可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男人说话时的气息扑洒在女人脸上,大金花唇角吟着一丝笑意,抬手抚上他的浓眉,细细打量着他的五官。
杜玉瑛凌厉的目光渐渐如水,却突然被女人用力扯住领带。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算嫁给你,也会亲手杀了你！我不在乎当寡妇！大金花松开男人的领带,起身就走。
那你杀我的时候能不能打扮得漂亮点最好是玄色武侯锦的旗袍……杜玉瑛说着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