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终于想起你是谁
一厢烧造坊青烟袅袅,一厢织造坊织机声声。可惜白釉烧制不易,已烧出的两三件,不是有细微的瑕疵,就是歪了凤头,总不能尽如人意。
罗怀山后知后觉地知道一向乖巧懂事的长女竟跟着无恶不作的次女偷跑去窑场,随即又心惊胆战地发现,罗家的烧造坊已经成为贡品的一环。女生外相,罗怀山恨得把牙咬出血,却也没办法再后退了。若他一力挡下,那沈罗两家的亲不用结,反结下解不开的仇。
罗怀山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女儿们接回家,闺阁在室女待在男人堆里,这传了出去,两个女儿都不用嫁了。
罗纹不愿走,却也不得不遵从父命,而反派的好处在这时显现出来,罗绮本就是个随时发飙,刁蛮任性的人设,她不论如何不回家,撒泼打滚地非要守在窑场,生生把罗怀山气走了。
烧坯、浸釉,工匠们忙进忙出,罗绮忙不上忙,反染一身泥水。沈锦看不下去,强拉她离了烧造场,就在他们爬过的大树下休息。
这一窑再烧不出十全十美的,织房那边再来不及改花样子,瓶与屏图案不同就都白费了。沈锦实话实说。
万一不成……罗绮忽然压低声音,我已经命管事把上一窑有细纹的那一只悄悄留起来,听说这里的工匠能用补釉的方法盖住瑕疵。
罗绮,我发现你越来越有反派的潜质。沈锦忍笑,交不出贡织,沈家获罪,交瑕疵品,放哪个朝代都够诛九族的,怎么罗怀……罗叔父也苛待你你非得报仇雪恨
罗绮笑前仰后合,抬头看见满天星子,她忽然想起,很多个夜晚,一个字一个字敲出这个故事。
沈锦。罗绮忽然正色,你对我说过,作者不该动用特权,随意改变故事里每个人物既定的命运,可我现在眼看着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我想让所有人渡过难关。
因为这个故事的作者是艾嘉,而你是罗绮。沈锦有些心疼地看向罗绮,你也是这个故事里的人。你别担心,按照设定,我跟郑友有些交情,真有什么,大不了重金行贿,让他放我们一马,咱们举家逃跑,逃去南方,继续缂丝。
罗绮似受了些鼓励,点头道：我与司法参军唐铁牛也有些交情,真到了要逃跑的时候,求他帮我们一把。
你们俩有什么交情沈锦立刻变脸,一个闺阁女子与司法参军能有什么交情你,你来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那什么……女则女诫女论语……
沈锦越说越心虚,因为罗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沈锦,我发现你很适应父系的朝代啊罗绮嘲笑道,想当封建大家长,可是要赚大把的银子养家。
我……沈锦笑噎住,继而说不出一个字,因为罗绮正慢慢凑他,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
沈锦,我好几次就想问,咱们以前……是艾嘉和邱岩,他们是不是见过……
你想起……沈锦惊喜的话没能说完,一阵小锣轻响,新釉出窑。
罗绮起身就跑。哎哎……你可一点小家碧玉的样子也没有！沈锦说着忙跟上去。
莲纹三重,缠枝绕瓶,百鸟之凰翘首望天,神态安逸优雅,惟妙惟肖,看得罗绮和沈锦四眼放光。
这是成了吧！罗绮欣喜地道。
没想到老管事深蹙眉头,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只怕不成了。说着伸手拿起小铜锤,进上的东西万不能出现第二件,所以成品进上,次品砸碎。
哎罗绮伸手挡下,这是为什么没有裂纹,头也没歪,没有一点错处。
姑娘不善其道,看得不仔细,凤首带泪痣,属不吉之兆,比细纹更不可留。老管事叹道。
咋看出来的沈锦又细细打量一番,哪儿有啊
老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匣,木匣里是一块被打磨圆滑的水晶,以银圈镶嵌,另有小小的手柄。
放大镜！沈锦与罗绮不约而同地惊声。
此为叆叇,十分珍贵,姑娘用它细看便知。管事说着,递与罗绮。
叆叇原来古代的放大镜叫叆叇。是不是《洞天清录》里提到的那个叆叇沈锦满脸好奇地看向罗绮,哎是哪两个字
我要会写,他是我七舅姥爷。罗绮说着,接过放大镜,细细照向净瓶,果然在凤眼下方,一个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沙眼。我的亲舅姥爷,大叔,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锦接过放大镜细细地看,只听老管事笑叹道：唯手熟耳,老朽在这窑场里干了几十年的活计,一上手就知道好歹,凤凰有泪是大凶之兆,二姑娘,这件留不得。
大叔,现在这里的都是能性命相托之人。罗绮实话实说,您看能不能把这件与有细纹的那件一同藏起来,万一没有更好的……
老管事会意,沉思片刻,忽地两眼圆睁,迅雷不及掩耳地操起铜锤直朝净瓶砸去,声如裂玉,本就白釉胎薄,瞬间粉碎。沈锦本能地将罗绮护在怀里,为她挡住飞溅的碎屑。
若以补釉之法,补救细纹尚可,若这件流出烧窑,便是将主家推向刀山火海。不瞒姑娘,那一件也被我砸碎了。老管事说着装好放大镜,仍揣进怀里。
老朽十三岁跟着师傅学烧瓷,几十年不敢荒废。就凭罗家赏我这几十年的饭吃,我也必定能烧出完美无瑕的净瓶。说着,老管事朝二人轻轻一礼,起身出门。
罗绮目送老人出门,半晌才一句：真工匠！
给老爷子加工钱,双倍,三倍,十倍。沈锦由衷地道。
沈锦,有这样的人在,咱们还担心什么罗绮几乎笑出声,看向同样在笑的沈锦,回家睡觉,明天去织房看朱嬷嬷。
猫抓老鼠,狗急一宿,这都什么事啊！走,送你回去。沈锦说话间,人已经走到门口,发现罗绮并没跟他走,转身道,还不走你要敢在窑场过夜,你爹还不活吃了我。
邱岩！仿佛阿里巴巴对上了芝麻开门的暗号,回忆瞬间涌出来,罗绮终于想起了过往,两眼放光地看着沈锦,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坐在你前面的艾小妹
你……你怎么……沈锦有点语无伦次,他想过无数种方法,想提醒女人想起他,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女人毫无预兆地自己就想起来了。
艾小妹无数次在课堂上偷看小说,终于被班主任抓到现行。邱岩惴惴不安地脑补了一向严格的班主任怒批女同学、找家长、记过,甚至劝退的情景。
谁知道才过一堂体育课,艾小妹就安然无恙地回来,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同被抓到的那本《白马啸西风》。
猫抓老鼠,狗急一宿,这都什么事啊！小邱岩咂巴着嘴,自言自语地抱怨。坐在他前面的女孩儿双肩微微发抖,明显是在憋笑。
老师说,看在你替我顶错的份上,也该好好上课,读书没错,但得下课读。大骡厢车上,罗绮与沈锦并肩而坐,我还没谢谢你,我这些年一直想谢谢你来着,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不是……沈锦糊涂,就这么深的‘羁绊’,你是怎么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我跟中学那会儿变化很大吗
见罗绮郑重地点头,沈锦才想起,十六岁的邱岩身高不足一米五,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又瘦又小。
不对呀,你都不认得我,怎么能写出我的样子沈锦不依不饶。
就……罗绮的声音越来越低,去年,你们公司有线下活动,突然下雨,你们没有雨棚,我远远地看见你黑着脸和场地的工作人员交涉,又谄媚地讨好场地经理,拿到雨棚,让活动能继续,我就觉得……
坏人就应该长成我这样是吗沈锦被气笑了。
罗绮也笑了,是心里咕嘟咕嘟冒粉红泡泡地笑,她上学时一直想要回去看,又害怕回头看到的男同学,此刻就坐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