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莲花凤首净瓶屏
沈义伦将下人全部赶出厅堂,关门闭户,只单与妻儿说话。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义伦假装看不见申氏满脸的泪水,沉声说,给官家办差事,挨得了富贵,就挨得了刀子。我已寻出积年攒下的图样子,成与不成,织出来就算尽心了,不管是少府监,还是行在司,想怎么样由他们。咱们不能在一处等死,我同你们母亲商量,先将你两个送走。
沈义伦说着,捧出一个小木匣：这里面银钞和金饼,足够你们花用,其他都别带,只作去去就回的样子方好,入夜就走。
父亲,儿子们不能弃了父母独自逃生。沈钰起身就跪。沈锦无奈地跟着跪下,他恨死这个动不动就跪的朝代。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沈义伦也为他安排的活路。管什么嫡庶,父子终究是父子。
申氏再忍不住,一把搂过沈钰：好孩子,你是沈家长子,可千万不能出事。沈锦方才生出的那一点感动顿时被申氏打破,还隐隐地翻了个白眼。
母亲,儿子读这些年的书,道理还是懂一些,若抛下父母,独自偷生,儿子枉为人子。沈钰安慰申氏道,儿子已连夜绘制图样,待与父亲商定就送去织造坊。
沈义伦叹了口气：有你这份心,就算白养你一场,缂丝工序复杂,用丝精细,前次进上的百鸟朝凤图是十个织娘‘歇人不歇马’地整整织了六个月,如今只有十五天……沈义伦说不下去。
百鸟朝凤图用色七十二种,单染丝就染了一个月。沈锦接口道,儿子以为,宜绘素净淡雅的图样,用色少,也不易织错,更可以加快织缂的进度。
也是个法子。沈义伦叹气道,我也是这样想,如今唯有死马当活马医,若当真祸不离门,为了我沈氏后继,你二人必得先走。
沈家这厢哭天抹泪,罗家亦不安静,罗纹彻夜不眠,绘制八仙图,想以八仙贺寿讨个好彩头,或许少府监看在神仙真人的份上,能够留用。
一个仙人就要十几种颜色的丝织成,姐姐这幅八仙图若真织缂出来,只怕要明年冬天。罗绮也没想,他们到不按剧本走,反噬这么大,原本沈钰一个人的灾难,现在变成九九八十一难。
更可恨她在这个朝代,写字难看,画艺更是一言难尽,眼下一点忙也帮不上。虽然她从没想过让沈钰好过,可沈家若真遭了难,沈锦必受牵连,他们大富大贵活到死的梦就此破碎。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看的那些文物展、非遗展,每一件都精美绝伦。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如一道闪电,罗绮眼前一亮,她几乎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要不……就用一种颜色呢……
晨曦才至,沈钰、沈锦应邀赶至烧造坊,因罗家女眷也在,烧造坊的管事命所有窑工回避了,将公子小姐请进帐房。
彼时,罗纹和罗绮正在翻看烧造坊历年的图样,比起缂丝图样,瓷器的图样只有简单的线条。
这是……什么意思沈锦看着地上几箱的图样,确定剧本里没这段。
所有的图样都翻完了,罗绮并没找到她想找的那张,不甘心地将图样合在一处,忍不住小声嘀咕：难道是因为我没写
到底何事贡织迫在眉睫,沈钰也失了耐心。
绮儿想寻一幅刻莲凤首净瓶的图样子,我们翻了这半日,竟没翻到。罗纹忙解释。
你们翻了半日你们天不亮就来了沈钰不敢相信,你们姑娘家,到这里已是不应当,还天黑来,这要传扬出去……
你们沈家全家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罗绮有些生气,大公子你讲什么礼法也分分时候！看见沈钰的脸,罗绮还是不能控制好情绪,如今虽儒释道皆盛,但太后是礼佛之人,凤首象征女中魁,瓶刻莲花乃是敬佛之意,我已命管事开窑,只有要图样子,即刻制瓶。
可这与贡织……沈钰不懂,沈锦与罗纹却懂。
净瓶唯有白釉一色,我绘白釉净瓶一幅,织坊即刻开机,织成桌屏,与净瓶一般大小即可。太后佛前赏瓶,宫内赏瓶,既有敬佛之心,又有赏玩之趣,岂不是乐事罗纹会意道。
关键是净瓶大不过一尺,桌屏也就那么大,就算进上,也不会被说是应付差事。沈锦看向罗绮,底用一色,瓶为一色,省下染丝和换梭穿线的工夫,许能赶得及。
你们说得轻巧。沈钰提醒众人,白釉不易烧制,更何况凤首工艺颇为复杂,万一烧不出与图样一模一样的瓶,就算织成了又有何用
所以要先烧后织,万一有变,还可按烧成的净瓶织。罗绮没工夫理沈钰,长姐手巧,找不到图样,咱们现在就画。
罗纹忙转身去寻纸笔,却被沈钰伸手拦下：大姑娘不必费神,此事不可行。
哎沈锦每次要向一个十八九的孩子叫哥都有些张不开嘴,兄长,死马当活马医,其实咱们可以试试。
沈锦你不要胡闹,咱们走。沈钰说着,转身就走。
我给你脸了！罗绮几步跑过去,挡住沈钰的路,小趴菜,我们是在救你,救你们沈家,你看不出来吗你死不要紧,我不想让沈锦陪你一起死！
沈锦努力压住得意的嘴角,两眼放光地看着罗绮那张被气红了的脸。
此事本不与罗家相干。沈钰正色看向罗绮,万一这净瓶没能入内庭的眼,反成了少监府、行在司两虎相争的由头,城门失火,我们沈家已是池鱼之殃,二姑娘可曾想过,你,你长姐,你们罗家将置于何地
一语惊住了所有人,尤其是罗绮,心头不由感叹：我的老天奶,我是喝多少才写出他的这正直得有点不像人啦。看着沈钰的脸,罗绮第一次觉得有点恨不起来。
沈钰！一直沉默不语的罗纹快步行来,一双发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沈钰,沈大公子,原来你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你说‘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如今沈家逢此大难,纹儿愿与公子相皎洁,共进退。罗纹低头不看沈钰,还请大公子允准。
纹儿！沈钰伸手就要拉罗纹,却被罗绮抢先一步,一把拉起姐姐的手。
别说没用的了,先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