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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七品小官一品威
郑友年岁未至而立,过于白净的一张脸,让他看上去更年轻,头戴捻金丝绣纹的圆官帽,身穿绛紫色官衣,目中无人地自居上座。
沈锦进门先见礼:见过郑少监!
是……沈二公子不是郑友一开口,沈锦就拼命忍笑,原来太监也有刻板印象,一张嘴就是练过葵花宝典的味儿。
正是小人,少监大安!为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压不住的唇角,沈锦摆出一副恭敬低头的姿势。
下首陪坐的刘知县忙插话:织造纺一向由沈锦打理,少监尽可问他。
郑友瞥一眼刘知县,一副用你多话的神情,半晌才又转向沈锦:沈二郎,你们沈家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卖贡织!
沈锦猛地抬头,正对上郑友如鹰隼般的眼睛。这段我熟。沈锦暗道,心里不慌,却不得不跪下回话。
沈家世代进献贡织,万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举。沈锦沉声道,还请少监明察。
还敢犟嘴!郑友说着,朝身边两个差役看了一眼,那两个人忙端过两件百鸟朝凤的缂丝画。
这是为贺太后千秋的贡织。由宫中帐设司绘制花样,交你们织造坊。郑友冷声道,御用之物,当世间唯此一件,沈锦,你告诉我,另一件是哪里来的
少监,必是有人仿制贡织。沈锦说着细细看看两件作品,这一件的凤凰为金银丝线配五色彩丝织缂而成,而御用之物为避俗,红用绛红,紫用锦葵紫,几色彩丝都是寻常得不到的,这幅必是仿制。
我用你抖机灵我还看不出哪幅是假的郑友冷哼一声,知道图样的人除了宫里就是沈家,仿制御用之物,沈二郎,你怎么说
沈锦心中一沉,没想到郑友在这儿等着他,沈家再富也不过是商贾,官字两张嘴,他如何能将这错推给郑友
少监明鉴,汴京与定州相距甚远,传递经多人之手,这花样子毕竟不是什么军国机密,被有心人仿了去在所难免。所幸少监慧眼如炬,寻见了赝品,不使真假混淆。沈锦跪得膝盖生疼,口中虽然客气,心中却暗骂,你想让老子跪到什么时候
好一张伶俐的嘴。郑友说着,又瞥刘知县一眼,刘明府,你说,是咱们行在司出了纰漏,还是你们曲阳县出了纰漏
刘知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忙起身,哆哆嗦嗦地道:曲阳县上下时刻感念皇恩,不敢逾举半分,这,这,这……
汗珠一颗一颗滑下额角,刘知县也不敢擦。疼痛让沈锦再跪不住,猛地起身:郑少监,定州织房众多,得了图样谁都可以仿,未必是谁的纰漏!此事与行在司无关,与曲阳县无关,更与我们织造坊无关!
大胆沈锦!郑友怒拍桌子,竟敢在本官面前无礼!该当何罪!
沈锦强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没有七品的官职,却有一品的官威,真把自己当钦差了!然而他这一拳打下去,剧本就算结束了,沈锦长长吁一口气,忽然换出一张笑脸,向刘知县道:我来时带了不少鲜货,请少监尝尝,还请明府命人将鲜货卸下,尽快烹制,以免损坏才好。
刘知县混久了官场,这话如何不知,如蒙大赦般朝郑友一礼,忙忙地带人下去了。房内只余郑友和沈锦两人。
四目相对,半晌,郑友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坐吧,别杵着了。说话间,他的手里多了厚厚一沓银钞。
沈锦坐在方才刘知县的位置上,揉搓着膝盖。从古至今,行贿这件事没有在三双眼睛下做的,他支走刘知县,才好把票子掏出来,递上去。
沈二郎,你怎么回事啊郑友埋怨地瞪沈锦一眼,咱们不是约好了,你当着刘知县的面,说是你家兄长惯会作画,必是他临摹花样子,斗胆仿缂,仿制贡品,沈大郎的命就算交代了。
沈锦才放下一半的心瞬间提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是反派,陷害沈钰是他贯穿全文的主线任务。
我……沈锦的脑子转得几乎冒烟,忽然灵光乍现,少监是在考我,真假两件织品都回了曲阳,那必是未能进上,我虽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可既然没能进上,没有御用,就算给沈钰扣了大不敬的罪,那责罚也少一半,若我父亲舍了全副家业救他,也未必救不得。
还是你小子脑子灵光。郑友边说边将数清的银钞塞进怀里,实告诉,这幅百鸟朝凤图被少府监退回了,说……俗!
沈锦在心里把少府监的所有官吏都骂了一遍。绘图样的时候,你不说俗,千里送图样,你不说俗,劳民伤财的织完了又千里迢迢送回去,想起花花绿绿的俗了,早干吗去了这幅图若有幸穿回现代,那就是北京三环一套房,谁还管俗不俗这分明就是不懂行的指挥懂行的做事,瞎指挥!
见沈锦不说话,郑友以为他怕了,缓声道:这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本是少府监的当家人与我们行在司的当家人不对盘,故意挑刺找事。太后千秋在即,贡织不能不进,沈二郎,这个坎儿你要过不去,别说沈家小小的织造坊,我们行在司也得获罪。
沈锦一双眼睛瞬间大了两圈:缂丝织就不易,太后千秋就在眼前,连花样还没绘制,这如何赶得及
郑友也是长长一声叹息:沈锦呀,你必得赶得及,且要一件绝世织品,不然……郑友的眼中寒光一闪,咱们的情分也就到这了,我连自己个儿都保不住了,也就……顾不得你了。
罗怀山庆幸沈家不曾过小定,两家的联姻也只停留在口头上,否则此刻鸡飞狗跳的就不单单是沈家。
行在司要求织造坊十五日内完成织品,赶在太后千秋前送回京城。逾期便要治沈家、治曲阳县寮的罪,至于行在司诸员自然也必受牵连。
十五日,绘图都不够,没有图样如何开机沈锦第一次感受,要在这世上做一个平安且富贵的人是如此艰难。他手握剧本,以为无往不利,可他没能做好一个反派该做的事,放过主角的代价就是要全家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罗纹一得到消息就哭晕过去,跪求父母不能袖手旁观。罗怀山自不能坐视不理,可事关贡织,他得先保住罗家,再向沈家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