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龙凤呈祥金缂丝
司法参军唐铁牛,为人忠厚,相貌……忠厚。官媒笑得勉强,但此行的目的还是要说清楚,堪配二姑娘。
得知罗家二姑娘有出嫁之心,曲阳县的官媒纷至沓来。曲阳县城不大,县令及各位参军年岁不小,真正的大贵之家又不会娶商贾人家的女儿。普通人家能匹配罗家的适龄青年也没多少,唐铁牛算是少有的未婚官吏,若来日得岳家的助益,入刑狱司也是指日可待,而罗家的外孙,无论男女,也有了官眷的身份,也实现了阶层的飞跃。
这本是对两家有益的联姻,可唐铁牛一来家世太过单薄,别说娶亲,招来入赘,罗怀山都嫌他穷,二来都是乡亲,彼此都有些了解,这个唐铁牛若论人品算是好,却是个在官场吃不开的,一把年纪还只是小官,更重要的是,他与罗绮相差十岁。
罗怀山再偏疼长女,次女也是血脉至亲,且在他眼前养大,怎可许配唐铁牛那样的莽夫这门亲事,他想也不想,不过任由打发栾氏应付官媒,他独在书房不自在,心中不免怨女儿不知严谨,出阁嫁人的话岂是女儿家能轻易说出的。
老爷别恼。栾氏走来安慰道,咱们一早中意沈家大郎,正配纹儿,绮儿原配的心思咱们不是看不出来,此前还怕她怨咱们偏心,如今她自己要嫁,虽说女儿家言行不妥,可到底也解开了这个结,她姊妹来日也好相处不是
罗绮一直往沈钰身上动心思,罗怀山不是不知道,如今打算另嫁他人,总算她姐妹间也有个交代。罗怀山长叹一声：你这就问准了那个冤家,若非要赶纹儿前面出嫁,就莫怪我们不与她寻好人家。
人家好不好又不是看眼前。罗绮的声音先于她的人进了书房,女儿亲手做了点心,请父亲母亲尝尝。声音先至,人才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小丫头接过去打开,里面一碟雪衣豆沙,闻着就十分香甜。
你好的不学,听长辈的墙根儿,什么规矩罗怀山嗔怪道。
栾氏忙遣出房内的丫头,才小声道：孩子一片心意,老爷就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到底是亲妈。罗绮在心中暗叹,面上不由带了笑意,父亲、母亲不必费心为女儿寻什么好人家,长姐嫁得好,咱们罗家自然五十年不愁,女儿只要一个踏踏实实的人,有没有产业不打紧,读不读书也不打紧。父母也不必费心为我准备嫁妆,女儿只要一口烧窑,两三个窑工,能安稳度日即可。
一语说得罗家夫妇面面相觑,栾氏上下打量着罗绮,忽然冷了神色：我的儿,你是不是心有所属
罗绮笑向栾氏：母亲,我来这世上,就知道嫁人由不得我做主,母亲亦曾是闺阁女子,难道嫁于父亲,便是心中属意吗女儿自知当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女子再弱也不是水中漂萍任人摆布。
我从没指望我嫁得好。罗绮说的是心里话,书中群相,她明白不能以一人之力挑战这个世界规则,我实指望自己心有定数,赚银子,过日子,夫婿荣光,自然也是家族之幸,女儿之幸,如若不然,父母也大可不必心中惦念,女儿只要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便知足了。
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胸。罗怀山由衷道,当真如此,给你十口八口窑做嫁妆也是不打紧的。
见丈夫开怀,栾氏也不由安慰,伸手拉过女儿：我的儿,当初送你去家塾,你还哭了一场,看看这些日子,你读书明理,大有长进,来日,我和你爹送你出门子也放心些。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来回：官媒赵婆子来给主母请安。
栾氏白了一眼：又来了,你就说我……她忽然扫到丫头手里抱着个锦盒,她还送了礼来
小丫头笑回：是她带来的,说沈家二郎烦她带来,送给咱们二姑娘的小玩意儿。
沈二郎栾氏一惊,他是替沈二郎来的沈二郎有意于……栾氏看向女儿。
罗绮也是一脸惊讶,眼看着栾氏接过锦盒,里面竟是一把缂丝龙凤呈祥纹样的团扇。那龙凤是掺了金银丝线织的,一摇一摆,金丝金鳞,栩栩如生。
栾氏轻轻拿起,且先与罗怀山看。
技艺如此精妙！罗怀山也看傻了眼,半晌才道,听闻沈二郎学着打理织造坊也没多少日子,这样金贵东西进上也不为过,竟然随便挑来送人
罗绮不自觉地接过团扇,这上面的纹样竟与她花重金买的那柄一模一样,不知道沈锦说了多少好话,才求朱阿姨赶出来的,也只有他们两个见过那柄团扇。
眼看着女儿面露欢嘉,栾氏自以为会意,起身道：去给赵婆子上好茶,我这就过去陪她说话。说着又扭头看向罗绮,前日窑里烧出一套十二件白釉的大玉川先生,你去取来,交与赵婆子,托她带回去转赠沈二郎,咱们这样人家的回礼也不宜太单薄。话音还在,栾氏已经出了门。
哎罗绮瞬间肝疼,母亲,这大可不必,白釉不易得,他这就是一把扇子……
一寸缂丝一寸金。罗怀山呷了口茶缓缓道,咱们的回礼已是不足。
那也不用金子换金子。定州瓷也是非遗……罗绮紧急闭了嘴,看看手中的团扇,乖乖去取茶具。
为了打破信息差对齐颗粒度,罗绮与沈锦相约每日未时末,在罗家别院的小径上相会。沈锦这一回格外得意,特意炒了一袋油茶送过来。
你还有这手艺闻着香甜味道,罗绮心头的气散了一半。
我的手艺还多着呢。沈锦不在意地笑,却眼见罗绮双眼喷火,似有两支箭,齐齐射向自己,就……我那个……这件事,我那天不是跟你说了嘛。
可我没同意！罗绮强调。
可你也没反对呀。沈锦轻摇折扇,实则在为罗绮扇凉,而且我细细想过,你是嫡女,若嫁了我,沈家只为体面也必得多给我两间织房,十数个熟手织娘,这样的规模,哪怕一年只出一卷缂丝,也够咱们过大富大贵的日子。
财富前面,没人能不心动,罗绮单是盘算每年的产量和收益,不由心花怒放。
你之前做了那么多功课,看了那么多展,查了那么多资料,还没看过真正的织机缂丝吧来都来了,不想看看吗沈锦悄悄观察着罗绮的神色,沈钰说明日学里放假,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我可是亲眼看着朱阿姨……不是,是朱嬷嬷一梭一梭织成那幅龙凤呈祥。
那可太好了！哎不对！罗绮的理智终于回归,我不会嫁给你！
嫁给别人哪有嫁给我舒坦沈锦好意提醒,罗绮,你要明白,嫁给我,往后几十年,你至少在自己家可以做自己,不用怕被别人发现,你别忘了,咱们本不属于这里。
罗绮顿悟：也就是说,你娶我是想让自己也活得松快些,不用时时假装这么说还挺有道理的,而且我们假扮夫妻,互相掩护,也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好主意！
罗绮说着转身就走,她不能待太久,到底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那你快来下定！说着人已经走远了。
其实……沈锦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把话插进去,他只能看着罗绮的背影,心头不禁有些抱怨,罗小妹,我的存在感就这么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