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怕坏人有文化
艾嘉终于确定,即便活在自己写的故事里,人生也无比艰辛。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她想亲眼看看缂丝机,看看织缂技术也算没白来。可母亲栾氏以不宜平白打扰人家,不若逢年节拜会再去为由拒绝了。
曲阳县总共没多大,艾嘉打听了几个下人,迅速判断出罗家离织造坊也就公交车两站地的距离。就这几步路也不用人带,她打算自己溜出府去看。
可惜,第一次才出府门就被寻竹拦回来,第二次走了一半,正遇见父亲的轿子,又给抬回来,第三次都到了织造坊门口,被一辆华盖璎珞车的车夫拦住,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沈钰从车上款款而上。
艾嘉顿时两眼冒火,没想到沈钰见她也是一脸不耐烦,冷着脸道：二姑娘有何贵干
分手那天,在饭店不堪的一幕没来由地闪现眼前。出门没看皇历,真是踩到狗屎了！艾嘉恨恨一句。
沈钰没听懂地看着她。艾嘉懒得与他啰唆,更没了看缂丝的兴致,也冷了一张脸：迷路了,这就回去,无意打扰公子。说着转身要走。
罗绮！沈钰的声音不大,车夫和亲随都知趣地退后。
艾嘉不得不驻足,回身看向他。
罗家虽是商贾人家,但素以诗书传家,你虽不好学,可长姐言行就在眼前,你行为举止好歹也当效仿一二。沈钰沉声道。
你在教训吗艾嘉不敢相信,本来看着许朗维的脸,就心头火起,沈钰的几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许……沈大公子,罗家的女儿吃罗家的饭,没吃你沈家的米,都是两条腿走路,我用你教我做人！人不大爹瘾不小！
不知所谓！沈钰恨恨声,欲拂袖而去。
你别走！艾嘉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地骂,长得人模狗样,一肚子坏水,看着罗纹好是吧提亲去呀！我告诉你,就凭你,你也配不上罗家大小姐！沈大郎,你该叫武大郎,一碗砒霜毒死你！艾嘉越说越气,恨不能扑上去抓他个满脸花。
一双手臂从身后猛地钳住她的胳膊：二姑娘自重！
艾嘉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目光：沈锦,你来得正好,弄死他,弄死他罗纹就是你的。
沈钰已经被气得绿了脸,拉新随护着进了织造坊。沈钰,你别走！艾嘉还想挣扎,敢教训姑奶奶,你也配！你……
二姑娘,二姑娘……罗家的下人不知何时赶来,三个嬷嬷六只手,连拉带拽地将她拖上自家的车,飞似地走了,独留沈锦一脸疑惑地盯着车远去的方向……
大闹织造坊的下场是艾嘉又挨了家法,罗怀山恨恨地高高举起鞭子：女儿家自己找男人,你有辱家门。说着又狠狠地抽下去,你也不照照自己,沈钰那样的人物品格,你配也不配,自己凑上去,丢全家人的脸……
罗怀山说一句抽一鞭,艾嘉起先还躲,但罗怀山的话比鞭子还狠,艾嘉甚至有一丝希望他就这么抽死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艾嘉不得不承认,她是被许朗维甩了的艾嘉,也是配不上沈钰的罗绮。
毒死罗纹算什么,毒死罗怀山算什么,她该毒死沈钰,毒死所有笑话她配不上沈钰的所有人……
伤没全好,还得上学读书,古代父母培养女儿诗书才情,可比现代父母送孩子上兴趣班下血本。
罗二姑娘今日又迟了。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罗绮一腔怨念,我听说姑娘在家中受了责罚,这么快就好了
沈锦艾嘉意外地打量沈锦一眼,沈二郎,你怎么不上学就不怕先生责罚你说话间,眼见沈锦手上端了一碟雪衣豆沙,伸手就要拿,忽然想起沈锦不可能这么好心,这碟子点心必定是讨好罗纹的。难怪反派要做坏事,长期处在一个得不到关心和爱护的环境里很难不黑化。
一阵铜铃声响,竟到了间休的时辰。沈锦忙丢下艾嘉,端着点心向塾内走去。能来附学的无论官民,皆是家资充裕的,自有仆人服侍公子小姐喝茶吃点心。
艾嘉惊讶地发现,沈锦在服侍沈钰,做着下人的活计。
我这是造了多少孽罗绮狠咬一咬唇,可还没咬下去,就眼见沈锦将两块点心捧给罗纹。
罗鈫先朝沈锦微微一笑,又双眼含笑地看向沈钰。艾嘉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低头快步行至塾内,齐先生更衣去了,学子们更各忙各的,唯有罗纹发觉她来了。
妹妹来了。罗纹满面含笑。
艾嘉还是不能适应看自己的脸,听娇滴滴的声音,她努力不去看罗纹的脸：大姐姐妆安。
罗纹抿了抿唇道：你别恼父亲下手重,实在是你做得太出格了。前日母亲给我打了一套赤金头面,我留了一支凤钗给你。
免了。艾嘉尽量不看她,给你置办新头面是因为你年长,当备嫁妆,我要连你的嫁妆都要,回头被打得更狠。艾嘉边说边毛笔饱舔墨汁,往雪浪宣纸上大大写两个字改命！
妹妹好志气,只是这字……罗纹忍不住笑了。
隔行如隔山。艾嘉无奈暗道,老天奶,还是键盘鼠标更适合我！
不过片刻,齐先生神清气爽地回来,原本乱哄哄的塾房瞬间安静,仆人们有序退出。艾嘉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沈锦,忽然起身道：先生,小女有一事不明,请先生赐教。
齐鸿文瞥一眼罗绮,他知道这丫头惯会捣蛋,心术不正,若不是在罗家的家塾里,他早将这女学生轰出去。
你且说来听听。齐鸿文懒懒地说。
书有云,使布立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何解艾嘉谦逊地看向师长。
呦,二姑娘也读《史记》了,甚善！齐鸿文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伯夷、叔齐禅让王位,双双逃跑,及商亡国,不食周粟,采薇而食,义不事周。他兄弟二人皆以天下大局为己任,不计较个人得失,让贤不争,维护家国安定。故太史公谓之曰‘使布立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艾嘉忙接道：学生受教,学生以为兄弟不和,交友无益。兄弟之义当不分嫡庶,不分贵贱,方能家宅和睦,兴盛家业。
二姑娘所言极是,就是这个理。齐鸿文缓摇羽扇,笑容更甚。
那便请沈二公子落座,与兄长同窗,方显兄弟亲厚之意。艾嘉理直气壮。
已经立在门口的沈锦忽然挑眉看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睛。
这个……齐鸿文为难了,他当然知道沈锦是沈家二郎,可沈锦是通房所出,那通房直至咽气也没个名分,不入族谱,不入祖坟。坊间传闻,沈锦的亲娘是偷爬上主君的床,身怀有孕才逼着主母点头,也死得不明不白,一场伤寒就没命了。
沈家主母一直不待见沈锦,说是让他给兄长伴读,却只是拿他当仆人使用。这些都是艾嘉写给反派黑化的伏笔。
齐鸿文看看沈锦,又看看一脸甜笑的罗家二姑娘,不由欣然：二姑娘所言极是,兄友弟恭是先兄友,才弟恭,亲兄弟若一为主一为仆,那是有违大伦,来人,取软席长几来,就摆在沈钰后面,出了塾的事我不管,在我的塾中,沈锦是学生,当与其他人一同听讲学习。
解铃还须系铃人。艾嘉在心里偷偷松一口气,暗道,沈锦啊沈锦,我能帮你必定使全力。又暗瞪沈钰一眼,能给这狗男人添堵,大约是她在这里最快乐的事情,心里这样想着,眼睛便瞥向沈锦,忽觉对方也正笑向自己,而那笑似别有深意。